夜色下
杂货铺的老板,嘶哑着嗓子挥泪甩卖,顾客蜂拥而至就像开业酬宾的光景,但门口的玻璃上,却到处横七竖八的写满“最后一天营业”。隔壁鞋店的店长将鞋子堆放一地,男女老少,簇拥成团,从未有过的火爆,让店家莫名心酸。商场里的货架上,打折优惠的标签比琳琅满目的货物更为养眼。清理摊位的渔民,拆卸铁架的菜贩,已经撤掉柜台的手机店,麻辣烫关了张,馒头一个涨到了七毛钱……
走在熟悉的街头,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竟有点置办年货的恍然。到处扎堆的人潮,此起彼伏的叫喊,只是那门扉之上贴满的字样,不是欢度新年,而是马上拆迁。一场大火,让不幸的家庭妻离子散,也让这座天干物燥的城市更加浮动不安。
“你们那还有房么?我们要三天搬完!”“听说某某地开拆了,离我们也不远!”“现在什么都不敢多买,害怕临时搬家麻烦!”“每天去取快递,都要问问房东,还能住多少天”……接二连三,耳边都充满了各种担心和长叹,以前最害怕的是上班挤不上公交,下班路上堵在每一环。而今,却更怕一觉醒来,下一夜,不晓得在哪里入眠。那种感觉就像电影里大战在际,抱头流窜的上海滩。
父母在北京打拼近20年,搬家的次数不亚于这个数字。记忆里,原因万千,市场撤市,连带周边居住区、小区拆迁,房东收回房子、建设用地,政府征用土地……经历最完整的便是发生2013年11月19号的小武基火灾,12人遇难,多人受伤,悲痛他人之余,距离事发地10公里以内的我们也感染着沉重,“三天之内全部搬走”。第一次感觉到时间的具象存在,整栋楼的住户都陷入了迷茫和恐惧,同样是处处地毯式排查,方圆几里皆是雷区。找新房和回老家,成了两条必选之路。同样4年后的11月19号,命题再次出现,灾难无情到了极点,不仅迫害着逝者的美满家庭,更让生者活的颠沛流离。
不得不承认,没有人情愿生活在隐患里,没有人不想逃离生存的危险。没有人不理解政府全面的排除险情是对所有人生命的负责,对所有家庭的保护。
只是,那些突然而来的通知,那些不留余地的期限“一天”、“两天”、最晚“三天”让居无定所的人们失去了安全感。那些肩负着锅碗瓢盆,手牵着一家老小搬离者;那些放下了手头工作,四处寻找下家的上班族;那些原本指望年关岁末,多劳多得的拼命者……
今日出门,昨晚喧闹的大街,一片狼藉。砸碎的玻璃橱柜,遗弃的门面窗帘。卖力甩货的老板依旧精神亢奋,门上拆迁的字样高高挂起,迎风摇曳。与昨晚不同的是,下面多了一行小字,“逾期不搬,断水断电”。在络绎不绝的行人里,也多了几个身穿制服的青年,面无表情的矗立在每家门口,围观这里最后的喧嚣。可能这就是大众口中的“低端业态”,只懂对城市索取,不懂对环境尊重。但低端可能只能用来形容业态,但却不太适宜经营低端业态的人。某个马路边,某个五环附近的城中村,某个胡同小巷的旮旯里。群众需求,条件限定,给了他们滋生的温床。或许并非经营者顽固不化,只是社会发展的配套越来越豪华,那些跟不上组织步伐的群体,变成了新时代的一道疤。那可能是一个家庭的收入支柱,可能是一个行业的祖传秘方,亦可能是一个品牌的创业萌芽……我想,他们应该对这座城市负责,他们也应该经历被改造,被整顿,被精品的过程。而不是,被直接打回原形。
多家店铺已陆续搬空,几家大店苟延残喘,周边住户岌岌可危。朋友给我发来微信,说找房碰壁,这个时候处处都在清理,问我什么时候开始找房子,尽管还未收到确切的消息,但防患于未然总好过于措手而不及。于此同时,看到朋友圈里,同事发了一个心情“网上购物也受限,我买的可是蛇皮袋,是随时准备用来搬家的,没有蛇皮袋还怎么搬”。为配合北京市安全隐患大排查,北京各大转运中心仓库面临排查或搬家,货物无法及时送达……别处来此处试水的人、此处去别处打探的人、投机取巧,临时租赁场地,清仓处理浑水摸鱼的人、坐地起价,调升物价,唯利是图的人……一瞬间所有的人物、事物都在这场大迁移中呼之欲出。
最近看到最刺眼的词语莫过于“驱赶”。不知道在这17笔笔画之间到底蕴藏了多大的愤懑和多少的怨言。任何一个用自身能力在这座城市努力刨食的人,都不是不劳而获的乞丐,也不是好吃懒做的无赖。“驱赶”未免太伤和气,“疏解”听起来更为雅致。或许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饱和期,昨日是别人,今日刚好是我们。我依然相信北京,是每个国人心中共有的首都,不是某些人的私物。
在一些极端文章的评论里,零零星星的散落着当地人与外来客的口水战。无非就是谁流血流汗,谁建设江山,谁在谁的地盘,谁挣钱添乱……像一个自古就有的矛盾,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永远都不会标准的答案,到头来不过都是各取所需,各自心安。
就像某个种族进入了某种备战状态,空气里漂流着一股无色的硝烟。不晓得这股烟灭之后,会留下些怎样的余垢。
听惯了夜幕降临后,五花八门的吆喝,看惯了茶余饭后闲逛的面孔,甚至习惯了早晚高峰水泄不通的拥挤……对于距离家乡300公里的我,其实每一次择居,都是在安家,所以每一次搬离,都叫做搬“家”。漂泊在外,冷暖自知,这座幻影百千的城市,俨然成了胜似故乡的归属地。
相信波澜过后,家将更加温暖。也希望所有以此为家的人,爱她,顾她,共同建设她,美化她。让天更蓝,水更清,街更净,让生存环境更优美,生活品质更卓越。
搬离,不是为了让谁搬走离开,而是打造更安心的京城,等你归来。
……
情愫多面,形势多变。愿世界和平,人心向善。
2017.1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