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瓦房,垡子墙慢慢变成了红砖墙这些外貌上的变化以外,它的骨子里还是那样的与世无争,风平浪静。它的精神风貌所变甚微,仍然平淡无奇,以至于索然无味。
一代一代走过来,一年一年走过来,到了九十年代,知识和文化已经悄无声息地慢慢渗透了这个村庄,年青的一代不再目不识丁,甚至有那么几个勇敢的年轻人,已经带着迷茫,迈开坚毅的脚步,踏入县城的中学大门求索未知的领域去了。
哦,这样平静的日子,起些波澜才好吧?哪怕是小石子掉进水里那样的一丝丝涟漪!
二
桂家二队队长周山的大女儿周立春回到村卫生所当护士了,这个消息像一阵风儿一样迅速传遍了桂家村的街头巷尾,一时间成为桂家村的村民们最津津乐道的话题。
桂家村按自然屯划分,总共分成十个队。二十岁的周立春是二队最漂亮的姑娘。这个在这片辽阔肥沃的黑土地上长大的姑娘身上继承了祖辈最优良的品质,善良勤快,敦厚朴实,是桂家村远近闻名的水灵灵的一枝花。
初中毕业时立春报考了县立师范,结果差两分落榜,之后就决定回乡务农。她对她爸周山说,后面还有三个弟妹,供养他们读书挺困难的,自己大了,应该为家里分担一些责任。周山觉得自己的闺女下地干活太可惜,就送她去护校学护士。立春人美心善,品学兼优,本来有的是机会留在城里,可她偏偏要回到村卫生所来。周山是个骨子里很封建的男人,女儿愿意回来村里稳稳当当地过一辈子也好,总比在外面叫人不省心强。于是他便找到了村支书老李商量此事。
老李一听立刻就答应了,事实上他是求之不得的。有了这个如花似玉的周立春当护士,卫生所的人气儿不知得涨多少倍。另外,立春是在城里学的本领,于桂家村来讲,算是高材生了。回来把本事用在村里,也能让那些自学成才的老大夫们多些见识,让祖祖辈辈生活在这个偏僻的村庄里的农民多受些益处。
于是,立春回家后第三天就去村卫生所上班了。
早上,立春提前半个小时来到了卫生所,擦拭清洗,把卫生所搞得里里外外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清香扑鼻。待两位值班大夫到来时,打扫完毕的立春已经身穿白大褂在门口等候了。
大夫们和相继来寻医问药的几个村民都感受到了与从前大不相同的氛围,不停地夸奖着,同时也都偷偷地欣赏打量着这个刚从城里回来的美丽女子。
七队的老王头是参加抗美援朝的老战士,一辈子未曾婚娶,虽然得到政府的补助,却因为一个人生活弄得脏兮兮的,就像个要饭的。立春上班这天,正赶上他得了病,躺在病床上打吊针。其他病人也不少。沈大夫和王大夫不停地问诊开药方,立春则不停地包药,找钱,打针。从前这些活都是大夫们自己完成的。有了立春,也就是有了护士,他们就享受起当大夫的待遇,只开了药方,其余的杂事就交由立春了。
立春面带微笑,有条不紊地做着她的工作,声音温柔婉转,手法更是轻柔得体。人们惊奇地感受着这一切,几个来买药的年轻小伙子竟舍不得离去,找各种理由在卫生所的门里门外盘桓。
突然,意外发生了。老王头吐了,吐得满地都是,床单上和他自己的胸前也都是污物,顿时空气中便弥漫了令人恶心的酸臭味道。老王头傻了,他没有一个亲人在跟前照顾,不知该怎么面对眼前的残局。
几个挂吊针的病人都在陪同人员的帮助下捂着鼻子逃了出去。之后又和其他闲杂人等围在窗前观看事态的发展。人类爱围观‘热闹’的习气恐怕亘古以来从来没有改变过,在农村更为甚之。
“你这个老王头,可真是的,怎么吐在屋里了呀?这么脏谁伺候你呀?”王大夫嘴里嘟囔着,也捂着鼻子往外走,而此时,沈大夫早已经没影儿了。
这时候,立春进来了,她一手拿着笤帚,一手端着刚从院子里收来的细土。她把细土洒在地上的污物上,放下笤帚,回身拿来自己的水杯,给王老头漱了口,又拿了湿毛巾擦了他脸上和胡子上的脏物,接着麻利地扯下床单,换上一条新的。
“王大爷,把背心也脱下来,我一并洗了。”立春面不改色,声音温柔地说。
老王头已经不知所措,顺从地把脏得没了本色的背心脱下来。
窗外便有人啧舌:“让他脱他还真脱,哎呀。”
老王头又躺在了散发着清香的铺着新床单的病床上,立春把痰盂拿过来放在老人的床脚。
“王大爷,再想吐时一定吐在这里啊。”一边说话,立春一边把地上的污物打扫干净,倒了土,又回身用拖把把地面拖了一遍,接着拿起小喷壶,向地面喷洒来苏儿水。
前前后后大约十五分钟,待立春端着装着脏床单和老王头的背心的脸盆出来的时候,卫生所的屋里已经清新如初,到处弥漫着清香的来苏水儿味了。
窗外围观的人们目瞪口呆。天啊,桂家村竟出了这般不寻常的人物,年轻漂亮,麻利能干,又识大体又心地善良。人都说在城里呆过的姑娘回来后都变得又娇气又眼高,这周山家的姑娘怎么就和别人不一样?
晚上下班的时候,立春直接去了供销社。
“立春儿啊,又要买什么呀?”售货员老陈和周山关系不错,所以跟立春很熟。
“买个喝水的杯子。”立春笑盈盈地回答。
“哦?你昨天不是刚买过一个吗?”老陈很惊讶。
“我还想再买一个。”立春微笑。
三
周立春长得漂亮。她不属于那种削肩细腰的苗条类型,个头不高不低,身段结实丰满,白白净净的圆脸上嵌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腮边总是挂着恬然的微笑。这种模样是农村人普遍认为的福相,谁娶回家谁命好。从十二三岁身体开始扯开条,就不知有多少人家惦记了。二队的李嫂就曾说:立春长大了要是能给我当儿媳妇,她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都去给摘来。
桂家村的小伙子们从初谙情事起大多都在惦记着周立春,和她同班的那些家伙就更觉得荣幸了。俗语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和周立春同班,就有更多的机会和她接触。小时候的周立春是个厉害角色,身体发育得早,是全班个头最高的学生,也是全班学习最好的学生,一直到小学毕业都是学校大队部的大队长,风风火火,没有一个同学敢惹她。到上了中学,男孩子们一个个像发了疯似的突然全高出立春一头了,女孩子们也由一个个假小子变成了温柔的小淑女。少年情事慢慢在这些少男少女的心底里暗暗滋生。立春也变得温存而沉默。因自小家规甚严,她从来不和任何男同学有过密的交往。初中毕业,本来该考上师范的她意外落榜,可是周山又送她去了护校。人们都以为这个美丽的姑娘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小村庄了。
可是,立春回来了,就在村卫生所当起了护士。本来已经失望了,以为凤凰鸟一去不复返的桂家村的小伙子们又有了新的希望。一直惦记立春的婶子大娘们也开始活动起来,希望立春能看上她们家的小子,中上这个头彩。
‘老王头呕吐事件’不到一天便在桂家村的大街小巷传遍了,其间人们还添油加醋,加上了许多花边,有的说老王头都吐到了立春的裙子上;有的说立春似乎有什么魔力,只用五分钟就让卫生所里里外外充满香气…… 一时间,立春的头上仿佛笼罩了一个灿烂的光环,身上仿佛罩上了一层传奇般的色彩。而位于村委会大院里的村卫生所突然便成了整个村里最热闹的去处,有病的没病的成群结伙地向这边溜达,打过针拿过药也不走,来来回回地逡巡,仿佛盼望着再有一次老王头,老李头亦或是老张头的意外事件的发生。当然来的最多的还是各村的和立春年龄相仿的小伙子们。小伙子们以各种名义找机会来村大院,一方面是能看看立春,另一方面也是要找机会在立春面前留个印象。
村大院就伫立在桂家村二队的村头。立春家住的远,每天上班去卫生所,她都要走过整条二队的主街,还要经过一条杨柳拂堤的小河。夏末秋初的季节,风轻轻的,天蓝蓝的,河沿上偶尔探出一朵淡黄或淡紫的野花。立春走在河边的时候,会微笑着用目光追寻那些可爱的蝶儿和蜻蜒,有时会伸手拂一拂柔软的柳枝。
立春已经习惯了村民们的注目礼,她平和地走在村路上,不低头也不昂头,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遇见熟人总是先打招呼,声音不高不低,不卑不亢,得体大方。每次她走过去,村民们都会指指点点地夸赞一番。立春知道自己的背后是一片目光,她也知道那目光中多是真诚的喜爱和由衷的赞美。
在卫生所,身穿白大褂的立春稳稳当当,不受任何惊扰。不管是谁来了,都是笑盈盈地接待,付药,打针,有问必答。绝不怠慢任何人,也不多看谁一眼。她的分寸感让小伙子们一方面觉得自己很难有希望掳获芳心,一方面又觉得十里八村的姑娘和立春相比全都失了颜色。想当立春公婆的老人们也都开始警觉起来,生怕自家儿子丢了机会,于是开始委派媒人到周山家说媒。有的媒人看了小伙子,就直接拒绝了:哟,这媒我可做不了,你说论长相论家庭,你家小子哪点能配得上人家周立春啊?除非小子有本事,自己和立春处上对象。也有几家相当阔绰的人家派了媒人上来说,结了婚就让立春当家,姑娘嫁过去就是享福一辈子。但立春都婉言拒绝。
周山也表了态:不管啥人家,得我闺女同意。闺女不同意,他家有金山银山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