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没有回头路。
(一)
童年时代没有电视,只有露天放的电影。通常是在夏季,电影呢是一个村子一个村子跑着放的,那是乡村盛大的节日。男女老少都兴高采烈地早早做完事情,就搬着椅子去抢最有利的观影位置了。电影开场前,整个场子简直像一锅沸腾的水。大人们呢聊着农活、电影,有的时候也是东家长、西家短的;孩子们疯着闹着跑着尖叫着,在大人们的窄窄的缝隙间穿梭,这个时候是没有人去指责的。
电影通常是战争片,村子里有一个得过脑膜炎的男孩子说:有什么可看的,总是中国赢,美国输。但那时我们还是乐此不疲地追着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看,不过他说的那句话成了所有人的口头禅。
我呢,最喜欢的是在幕布后面看电影,因为那里人少,清静又凉快。当电影散场后,场子慢慢安静下来,只有放映员在那里默默收拾上半天,地上会很干净,大家都没有钱去买零食,最多有几张冰棒纸静静地躺着。
(二)
上小学了,第一天我用网兜提着课本去上学,父亲说帮我提,因为兴奋我拒绝了他。但这条通往学堂的泥巴路实在是太漫长了,自尊心让我不好意思说让他帮我,于是我故意把网兜在地上擦,希望父亲再帮我提,但他老是没有发现,结果书全磨破了。第一天我用的就是破课本。
我们家亲戚基本住一个小队或者邻村, 一起上学的有堂姐、表姐表哥们。三个堂姐在上学路上议论,如果身上光滑就是洗澡没洗干净的。我只有一个哥哥,所以从没有人和我交流过这种感受,于是我就使劲搓自己的胳膊看是否光滑,生怕被她们笑话,直到现在我都没弄清楚这是不是真的。还有一个表哥大我二岁却和我一级,因为父母做小吃生意,不在家做饭,吃自家卖的烧饼麻花,他吃腻了,所以常驻我家蹭饭。不过他也常带麻花给我吃,只记得他的布书包总是油渍渍的,反正成绩不好,至于书本成什么样子也没人管他。
(三)
上了初中,我去了很远的大岩咀中学住宿。住集体宿舍,排很长的队打饭,端着回寝室吃自家带来的菜;排很长的队去打洗澡水,记得打水是由学校的一个职工专门负责的,每人一勺,多要点是要看脸色的;洗澡之后就要自己洗衣服了,衣服洗完后就去教室上自习;晚上住在二三十人的寝室,闷得我们像一条条咸鱼,翻来覆去地在床上晾晒。
周末要回家,父亲或母亲会骑自行车来接我。但有一次,学校提前放了,无法通知他们,也没钱搭车,我和几个同学结伴走着回家。同学们陆陆续续到家了,我落单了,坚持着走到后坪终于走不动了,但不走又能怎么办呢?我停下脚步,把肩上的书包提了提,攥紧拳头:走一步,少一步!回到家,母亲在田里,等她终于回来,看到她诧异的目光,我的泪就扑簌簌地落下来了。
那年十六岁,电视里放《十六岁的花季》, 正是中午,我站在屏幕前看得不眨眼睛,跟着哭跟着笑,全然忘记了正是农忙时节。母亲从堂屋里穿来穿去,可就是没叫我一声。现在想想辛苦干活的母亲,愧疚就漫上心头,但那个时候沉浸在主人公的悲喜里的青春懵懂的我,似乎只有那遥远的上海才是我的世界呢。
(四)
读了师范,常常逃学。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三年的时间也没做什么,就好像看了一场别人演出的戏。这部戏里,有学长在草坪上弹着吉它唱着《恋曲1990》,跑到城南电影院去看电影结果有人摔得四脚朝天,有身边的同学热烈地谈着恋爱······
后来按步就班地上班,直到现在。
现在,我常想起小时候:夏天躺在凉床上,吹着凉爽的河风,一家人看星星,还会做简陋的蛛网去捕蝉;在河里捞水草给猪吃,不小心脚被有毒的玻璃扎了;冬天大雪齐膝,和哥哥提着铁锹挖出一条通往茅厕的路;小河封冻了,我们在冰面上滑冰······
还有:哥哥蹲在灶台上洗碗。父亲挑着从棉花田里摘的两箩筐冬瓜回家。我从鸭棚里捡一窝窝的鸭蛋。在抽掉水的堰塘里抓鱼。躺在紫云英田里看天上的白云什么也不想。午睡时偷偷去河岸的洞里用火钳夹螃蟹。河里涨水了,乡亲们拿着渔具捕鱼······
我还想起了:傍晚时分,我望着不远处铁路桥上慢慢下坠的那轮艳红的夕阳,竟然漫起的无名的悲伤。而这时,姨妈呼喊表弟那尖利而细长的嗓音就会响起:全子,回来吃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