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株芦苇,几穗白花,斜阳,晚风,笛声悠远,即便是刚回到村庄的旅人,也要不由得又泛起无限的乡愁来。
文/水清心宁
陶渊明在向世人描绘他理想中的世外桃源时,那里“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良田,自然是少不了的,人要吃饭,田地肥沃,垦种才会丰收;桑树养蚕,竹子盖屋,这些都为人的生存所必需。唯独让陶渊明用美来形容的,是池塘。池塘,除了为人们提供饮水灌溉外,还为乡村增添了一份无可或缺的美。
池塘之美,美在神韵。小桥流水固然清雅,可难免给人枯瘦之感;湖泊丰盈,却不是哪个地方随便能够拥有的,而池塘,恰恰是消除了村庄因为小河溪水的枯瘦和缺少湖泊的遗憾。一处村庄,可以没有河流,也可以没有溪水,但是少了池塘,这个村庄便少了一份明净,少了一份圆润。
池塘,形状多是不规则的,却也鲜有棱角分明的样子,大多近于圆形。这个并不难理解,不管是人工挖掘还是自然形成,池中有积水,岸上是泥土,水浸土松,不消半年,就渐近于浑圆了。
四四方方的田地,线条粗犷的房屋,笔直的树干,这时乡村的构图多是直线,而视野里有了池塘,就有了曲线的映衬与对比。池塘的曲线不仅让画面的线条不再单调,反倒生出一种独特的映衬之美,和谐之美。这就像“大漠孤烟直”须在“长河落日圆”的映衬下二者才相互显现出辽阔壮美一样。
如果是写意的水粉,房屋,树木,远山,都可以是模糊的色块,而池塘却一定是明净的,那是一汪动不得的空灵。也正是池塘的这一笔明净,才使得画面有了明暗的变化,有了神韵,而不至于成为颜料的随意涂抹和堆砌。
不仅在美学上使得乡村增添光彩,哪怕是一日的晨昏或是一年的春冬,池塘都给乡村带来无限的活力。
乡村大地上,一年的伊始起于池塘。春江水暖鸭先知。正月刚过,春寒料峭,鸭子踏破池塘的薄冰,一串响亮的嘎嘎声响彻整个村庄,让人浑身不由一振,顿时觉得身上背了一冬的棉衣的厚重来;柳枝也被吵醒,鼓胀起芽苞的媚眼。不消一刻钟,太阳升起,水面上的薄冰已荡然无存,鸭子身后,裁开的,是波光荡漾的春天。
春风吹皱一池春水,岸上柳条丝绦般披拂水面,岸边芦芽嫩黄,水面上鸭子扇动张开的翅膀,欲飞未飞,立于水面。这张明媚的池塘早春图,早已是都市水泥楼办公间的电脑屏幕上养眼的画面。
如果池塘中有荷,不管是零星的几张叶子举于风中,还是密密匝匝的荷叶间红的白的荷花争相露出笑脸,自古都是人们争相观赏的一景。即使没有荷,有菱也好,或者是现在已经难得一见的鸡头米,叶子比荷叶肥厚,花虽然没有荷花高擎的风姿,也没荷花那样娇美,颜色上却也不逊于荷花。
池塘中不管有什么种植,都给乡村的孩童一种向往的去处。哪怕只是一池的水,摸鱼捉虾,整个夏天甚至到了八九月的秋天,池塘里都有戏水嬉闹的声音。
一个池塘里就算什么都没有,那水却因为少了残枝枯叶的沤泡而格外的明净清澈。岸上的绿树红花,旁边的红砖绿瓦,空中的蓝天白云,一一倒映在这明镜似的一池水中。岸边多有青草,又有河柳丛生,或立或坐,什么不用想,什么也不必去做,足可以让人待上半日,心渐渐放空,再不愿有任何的念想,而单单贪恋于眼前这一池似真亦幻的乡村风景来。
这样的池塘,水边又一定有石板架于水面,提了衣篮的女子,蹲于石板,一张层次分明色彩斑斓的油画摇晃起来,跳动起来。水中的花与树与屋,天与云与日,一时不知所似。远处一两声鸡啼,或是狗叫,才让失神于这宁静乡村美景里的人回过神来。
乡村的雨天原本就是浸了水的油墨画,朦胧,静谧。雨中的池塘却是别样的,荷塘自不必说,单是一池绿水,数不清的雨滴落下来,数不清的涟漪荡开去,层层交织,连续不断,变幻出各种波纹,瞬间又被落下的雨滴荡起新的涟漪覆盖,一时目不暇接。水上还有一种细长身子细长腿的水虫,在水面上蹿来蹿去。耳边是沙沙沙的落雨声,有撑着伞立在池边垂钓的人,披着灰黑的雨衣,静默的像个稻草人。
雨过天晴,水涨池宽。傍晚,夕阳涂金,池塘水面上蜻蜓低飞,鱼儿跃出水面,荡碎一池的金汤。夕阳落山,清风徐来,池塘里一片蛙鸣,流萤拖着灯在池边草丛里闪灭来回,又是盛夏乡村的美好夜景。
我时常疑心月明风清只有在有池塘的乡村月夜才能领略。再清明的月亮,如果没有水的映照,月亮也才只是一个;如果映照在流动的河水溪水里,月光又太零碎而杂乱。唯有池塘,天上的月亮有多大多圆多明亮,水里的月亮也一样多大多圆多明亮。也因为有了池塘,夜晚的风中才有了水的湿润。就算是再多的烦恼,此刻也能被明月所洗被清风所拂了去。
我也时常想,是什么最能勾起我对故乡那个小山村的回忆,开始自然是亲人,后来亲人也都渐渐离开,可我还是在梦中时常回去。有一次深秋时路过一个山村的池塘边,我突然明白了,那梦中模糊却又清晰不过的,是故乡秋冬季节的池塘。
秋冬之时,残荷立于如明镜一般的水上,似是向热闹了一夏的池水诉说着盛夏未了的心事。每一杆荷叶,不都是寄托着在乡村长大的人们儿时的梦吗?如果是几株芦苇,扬着几穗白花,再有斜阳,晚风,一曲笛声悠远,便叫那路过的外乡人加快了脚步,即便是刚回到村庄的旅人,这会儿也要不由得又泛起无限的乡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