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为公众号投稿文，文中的我并非我本人）
原创/霓虹
1
民政局办证处，我跟王涛紧绷着脸，我九牛拉不转，他摩拳擦掌，我俩窝火憋气几个月了，今天来办离婚证。
我已签了字，王涛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刚要签字画押，虎子冷不出溜冒出来，上气不接下气、慷慨陈词。
“爸、妈，你们不吭声把我生下，现在不跟我商量又要离婚。考虑过我感受吗？刘凡爸爸妈妈离婚了，爸爸家阿姨嫌弃他饭量大，看作眼中钉。妈妈家叔叔女儿嫌弃他，当做肉中刺。他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你们要离了，我就不上学，当流浪汉。”
虎子吸溜着鼻子，眼泪鼻涕抹成花脸，大厅里人们唏嘘不已，纷纷向孩子投来同情。
我一把将虎子拦进怀抱，眼泪哗哗直流。王涛懵了，像半截子木桩怵着。突然他手机滋滋震动；“王涛吗？我是保安，你母亲在小区晕倒了。”
王涛变脸失色，急忙拦辆出租车，风驰电闪般走远了。扬起的尘土铺开了我的回忆……
2
我跟王涛经人介绍认识，互生爱慕，情投意合，相处两年多了。他第一次领我去A市，拜见父母。
那时已近年关，我俩拉着皮箱，拎着大包小包一堆东西，下了火车倒汽车，又走了很长的乡间土路。进门时，手指头冻得像红萝卜，都快伸不直了。
“爸、妈，这是晓玉。妈，这件羽绒服是她给你买的，你试试看尺寸合适不？爸，这是她给你买的两瓶茅台酒。”
父亲弹掉手中烟灰，接过茅台酒，竖起大拇指称赞。他沏了一壶热茶，端上水果糕点，热情地询问我工作情况。
他母亲面露不悦，像打量外星人一样，从上到下扫描，窘的我浑身不自在。去卫生间时，外面谈话声让我面红耳赤，恨不得立刻跟王涛分手。
“儿子，你个头这么高，咋找个小矮个。常言道，爹矬矬一个，娘矬矬一窝，将来我那大孙子，指不定也是矮个子喽！唉……”他母亲在跺脚叹气。
我脑子“翁”的响了声闷雷，强忍住眼泪没有掉下来，初次拜见未来婆婆，她就给我个下马威。
晚饭过后，王涛的舅舅、舅妈来串门，其实是“评审团”。相互寒暄一阵，我去阳台接电话，传来王母的声音，再次让我如坐针毡。
“涛儿是咱县城飞出去的金凤凰，研究生毕业留在大城市。领回这姑娘，二本院校、小学老师，没模样没个头，拉低涛儿档次喽!”。
舅舅不断使眼色，舅妈用手势制止，她还是满腹牢骚。我不顾王涛一再挽留，当晚就定了返程车票。
3
我和王涛是旅行结婚，一路上车马劳顿，加上我有身孕，妊娠期呕吐不止，回乡请客之事就取消了。
虎子呱呱落地从产房抱出时，我顾不得生产中的疲惫和疼痛，赶忙量儿子身高。王涛激动地给我搽拭额头的汗，露出狡黠的笑容给婆婆报喜。
“妈，儿子54厘米高，比一般婴儿都高，我就说你的老传统没用，你看说错话了吧？”
电话那头半天没反应，接着婆婆的大喇叭又咋呼了，儿子满月宴她一定赶来，我心里郁郁不乐了。
婆婆果然赶在虎子满月宴上，她容光焕发，精神头好的能扭起大秧歌。背了一大包婴儿用品，一进门，抱起孩子爱不释手，贴上她那褶子纵横的脸，狗娃猫娃叫着。
我请了专业月嫂照顾孩子，婆婆急的团团转、排不上用场。她带来的东西，我说婴儿免疫力差，没经过高温消毒处理不能用。婆婆艴然不悦，转过身给王涛打小报告。
“你媳妇太娇气矫情，哪个当妈的不吃苦受罪？当年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大肚子快生了还在工厂赚加班费。一万元请个保姆，这不是糟蹋钱吗？她咋不懂得心疼你？”。
我听的肺都要炸了，推开王涛的阻拦，伶牙俐齿的驳倒她保守残缺、陈腐落后的理念。如今我母以子为贵，婆婆脸都绿了，灰不溜秋回到客房。
王涛怒睁着眼，额角的青筋随着呼呼的粗气一鼓一张。“我妈大老远来看孩子，你不要太过分”，我自知言语犀利，不吭声。
都说婆媳是冤家，我跟我的婆婆简直是水火不容。每年春节回A市，我都以学校安排补课为由，王涛带着虎子探望。婆婆也很少来西安，偶尔小住，我说娘家有事离开。
4
公公过世后，王涛先磨破嘴皮说服我，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接来婆婆。从此，我安如磐石的婚姻，开始动荡不安。
婆婆进门时，我在厨房收拾碗筷。“虎子在哪儿？奶奶给你带来好吃的喽!”，她从背包里掏出道口烧鸡、腌制咸鱼、腊肠。
虎子欢呼雀跃，撕开包装准备开吃时，我闻出背包有股馊味，用目光制止孩子别吃。饭桌上，婆婆吧唧吧唧的吃饭声，满嘴大蒜味和脚臭味，呛的我直作呕，婆婆面露不悦，悻悻回屋休息了。
小区外地老人很多，婆婆性格开朗，热情，很快便和他们混熟了，常来常往、走动频繁。
一天我下了班，骨头累的像散架子。推开门，地上烟灰烟头满地、瓜果皮屑乱扔，一片狼藉，婆婆竟在家里开始了三缺一。
我噘着嘴回房休息，突然一只黑乎乎的猫“喵呜”着扑向我。我冲到客厅勃然大怒；“妈，宠物都跑到卧室拉屎撒尿，人还能住吗？”
一个阿姨变脸失色，赶忙道歉。她尴尬地抱起猫仓惶出门，其它人见状也纷纷离去，婆婆忸怩不安的回房了。
几个月下来，婆婆不讲卫生、好爱管事，还给我带坏虎子，养成孩子做作业偷懒，吃垃圾食品上瘾。最可气的是她一味娇惯孩子、袒护无度。我每次跟她理论都碰一鼻灰，她振振有词王涛就是放养式长大，照样学有所成，气的我肝都疼。
这天我回家取资料，一个小姑娘甜嘴蜜舌推销保健品，婆婆被她迷的神魂颠倒。我当场揭传姑娘哄骗老人居心叵测，她落荒而逃，婆婆怨我多管闲事。
后来，婆婆买了瓶瓶罐罐一堆保健品，可气的是王涛慷慨相助，我的恼火像埋藏在地下的岩浆爆发了。
“家里房贷、车贷、虎子辅导班费，我勒紧裤带都得省着花，你倒好，支持你妈轻信骗子乱扔钱，这日子咋过？”
我还想继续发飙，王涛钳子般的大手，死死捂住我嘴，憋的我喘不过气。缓过劲后，我抛出了离婚的杀手锏，想用离婚让王涛妥协，跟我一条心。
5
没料到王涛像吐瓜子皮一样唾出“离”，就是故事开头的一幕。
我跟王涛相濡以沫过了十年，从未想过离婚。王涛对我也忠心耿耿，他如此爽快答应离婚 让我顿生孤疑。
当王涛十万火急赶到小区时，婆婆已安然无恙回了家，她老毛病眩晕症犯了，一个咧跄晕倒在地，现在又好了。我心里嘀咕真会作妖。
这天，婆婆看到路边的理财广告很诱惑，打电话咨询后，被销售洗了脑，她兴奋的给王涛要了六万投了进去。
我知道后质问王涛，他说妈老了随她高兴，钱没了再赚回，气的我将银行卡号冻结，两人又陷入冷战。
饭后路过婆婆房间，我听到吸溜鼻子的哽噎声；“儿啊，这个家是你老婆做主，你太懦弱了。过去男人是天，女人是地，那有女人骑在男人头上发威作福？”
原来离婚的幕后指使竟是她，我揣开门狮子般咆哮；“有你这么当婆婆吗？挑拨儿子媳妇离婚，要不是你赖在我家不走，我俩能吵架吗？你看不惯我，走呀，这里不欢迎你。”
一语戳痛婆婆盔甲下的软肋，她一下子嚎啕大哭，边哭边喊死去的老伴，收拾东西要回家。
王涛紧握拳头，胸脯剧烈的起伏着，仿佛是一个就要爆炸的大气球，脖子上筋脉抖抖。
突然他拳头“啪啪”重重打向我脸，瞬间我鼻子嘴里冒出了咸咸液体。我顺手捞起一把凳子砸向王涛，婆婆“噌噌”冲上前，替儿子挡住这一凳，瞬间她眉峰处流血，倒地昏厥。120救护车赶到时，我已吓得半死，手足发麻，冷汗涔涔。
6
我的心在胸脯跳的就像大杆子撞成门一样，一次紧似一次，像是地球末日就要来临。我颤兢兢拨通了母亲电话，哇哇大哭。
父母心急火燎赶到我家，一下子将我抱在怀里，心疼的直抹泪；“女儿啊，你咋这么傻啊，怎能做出目无尊长的事，王涛是孝子，他能原谅你吗？”，我眼泪再次泛滥，软瘫瘫倒在母亲怀抱。
在母亲的斡旋下，王涛勉强同意我去医院。婆婆额头上缠着纱布，脸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丝。“老姐姐，我们教女无方，让你受苦了，我们给你道歉”
父母当着婆婆面凌严厉色呵斥我，责骂我。婆婆脸色舒展了些，母亲一边给婆婆削苹果，一边向我努努嘴，我胆颤心惊的跟在了王涛屁股后面。
在热水房，我拉住王涛衣袖一脸愧疚；“老公，我错了，你骂我打我都行，求你别不理我”，说着我嘤嘤抽泣起来，引起围观者的窃窃私议。王涛推开我，冷冷的“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我坐在医院凉亭上捶胸顿足的叹气，母亲安慰道；“这次王涛真是伤透了心。你想保全婚姻，就得对你婆婆改变态度。你能把婆婆当做妈一样孝敬，王涛就能回心转意了”
母亲话锋一转；“你疼爱儿子，儿子长大也会娶妻生子，如儿媳嫌弃你，你该怎么办？”母亲的话像把尖锐的利剑，刺痛我心脏，我满面羞愧的低下头。
为了挽回丈夫的心，我决定彻头彻尾改变自己。
虽然婆婆对我爱答不理，每天蒙蒙亮我起床，做好软糯酥脆的老人营养餐，放到她床前。下班后我赶到医院，照顾她起居饮食，给她梳理好稀薄的几缕银发，揉肩按背，陪她说话。
“妈，我错了，我向您道歉。我知道爸爸走后您很孤单，渴望着儿孙满堂、一团和气。我不孝，一次次给您心口上捅刀子、撒盐。如今我知道错了，请给我孝敬您的机会好吗？”
婆婆用手绢蒙住脸，侧身扭向墙角、肩膀不停颤抖，两股泪水长长流下湿了枕头……
7
婆婆的脸阴转晴了，我心里的石头也算落地。医院的长廊上，我搀扶着婆婆散步。
“小玉，这段时间你把我照顾的很周到，妈心里很感动。你是辣子嘴、豆腐心。妈也是个老倔驴，咱俩是针尖对麦芒了”
说完婆婆拍拍我肩膀，开怀大笑，我眼前一下子亮堂开阔了。同在一个屋檐下，避其锋芒，互相体谅又怎能处不好呢？毕竟，我们俩个人同爱着一个男人。
母亲节，我在民生商厦给婆婆买了双软底牛皮鞋，带上虎子一起看望。婆婆看到虎子一下子精神焕发，孩子高兴的叽叽喳像麻雀，我顺手把婆婆换下的衣服拿去洗。
“奶奶，你头好点吗？我妈妈知道错了，您就原谅她吧！老师说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虎子搂着奶奶脖子，眨巴着眼睛。
“我早就不生气了，奶奶老了，糊涂了，思想落后跟不上形势，也有错误，不全是你妈的错。”
我站在门外，鼻腔酸的不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搽不完。如果我能多一份耐心，心平气和的跟婆婆沟通，怎能发展到视同水火？
晚饭后，我给婆婆搓完澡，修好脚、剪掉脚趾甲，婆婆穿上我买的新鞋来回走动，精神灼烁，满脸笑容；“穿上媳妇买的鞋，我明儿就出院喽！”
王涛看到了这一幕、瞠目结舌，他噙着泪笑了。如暖流过境，我和婆婆多年的郁结，于斗争中生出了理解和包容，我俩冰释前嫌了。
出院那天，婆婆兴高采烈的像个孩子，她进门第一件事就要在房间摆个佛像，她说这次大难不死，是神灵保佑。我和王涛大眼瞪小眼，摆摆手随她折腾。
8
那天夜里，虎子发烧，物理降温不起作用。王涛又出差了，我收拾东西准备去医院，偏偏婆婆拦着不让出门，说她在大师那里求了符，包治百病。
我有急又气，喊了声让开，扯开婆婆二话不说出了门。虎子吃了药，打了针，第二天又活蹦乱跳了。
看着婆婆眉头紧皱，想在思考什么，我心里愧疚，昨晚的言行过分了。早饭后，我利落的收拾碗筷去厨房，婆婆起身进了虎子房间。
等我洗好碗出来，心里咯噔一下像有不测，突然传来虎子的大呼小叫，“我喝了几口，难喝死了”，我推开门，婆婆正给虎子喂什么脏兮兮的水。
我气急攻心，冲过去阻止，孩子一推，瓷碗啪地一声摔碎在地。婆婆给我讲了一堆王涛小时候发烧，怎么配制神丹妙药医治好的。
我是个无神论者，对婆婆的封建思想，糟粕言论有一肚子的理由推翻。但我忍了，婆婆是生活的强者，却是时代的迟到者，她陈旧封建观念，根深蒂固，绝非一朝一夕能改变。
晚上，婆婆给虎子灌进去的药水发作了，上吐下泄，孩子胃疼的乱打滚，像似有万只虫子在啃噬。婆婆吓得脸煞白，直喊着作孽呀！
我赶紧打了120，火速将孩子送到医院医治。我陪孩子输液时，婆婆熬了小米粥送到医院，她满脸羞愧、忧心忡忡“小玉啊，妈错了，以前我就是这样管大王涛的，怎么现在……就不成了”。
“妈，以前医学落后，使用土方子侥幸有用。现在医学发达，有病要去医院，寻求医术高明的医生治疗。我们要相信科学，等虎子出院了，我给你报个老年大学，你接触一些新事物，就明白了”
婆婆不停的“嗯！嗯”，像个乖顺懂事的孩子。她开始用崇拜，欣赏的眼神看我。“妈，你回吧，小孩子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你放心吧！”，婆婆抚摸了一下虎子的小脸回去了。
不久，婆婆上了老年大学，她戴上老花镜，看书学习，不懂得地方常来问我。她还学了套太极拳。婆婆悟性好，又很用功，她的太极连环八卦掌，打的开合有序、刚柔相济，我和虎子都成了她的粉丝。
王涛出差回来，看到我和婆婆手挽着手，又说又笑，别提多融洽。他抹着下巴感觉不可思议，女人的心真是天上的云，难以琢磨。
他怎知道，我和婆婆心中都牵挂着他，我们共同的心愿是一起爱着他，他能够为了事业，一腔热血去上班，为了家庭，安然无虞归家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