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这个年代里,百姓们听见别人说,“他们从此站立起来了”,而且,他们也拥有了真真切切的生产资料,所以,他们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能“掌控”自己一些了,自己的生活可以作出一些改变,可没有知识水平有限的他们,空有一腔改变生活热情,却没有方向可言,这个时候,他们便只有相信让他们获得这些东西的领导者们,将自己的一腔热情转化为信任度,相信领导者所指的方向,更有甚者把方向当做信仰,认为方向对了,就可以沿这个方向一头冲过去,去无限的开拓这个方向,不管它符不符合客观规律,不管它有没有极限……
听见外面生产队的人在外面敲着锣喊他们起床的时候,窗上依旧蒙着一层黑幕。
在刘萍的催促下,张安庆半睁不睁着眼磨磨蹭蹭的传上蹬上了裤子,拉扯上了衣服,拖沓上了鞋。而此时,他八岁的大儿子张定山和四岁的小女儿张定芳已经睡眼惺忪的在门口等着他出门了。
从那什么运动开始,张安庆觉得自己从未这么累过,甚至到了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去感知累不累了,只是跟随着生产队的信号,上工,吃饭,睡觉,喊口号。张安庆对“素未谋面”的“英国”和“美国”深痛嫉恶,为什么要那么“高大”,这么久了,还未“超越他们”。张安庆即便是在这段时间里,依旧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米七多的高个儿的从来没有挺起身子来证明自己的身高,面皮蜡黄,胡子也懒得刮,像杂草一样,乱七杂八地插在下巴上,眼圈有些深陷,双颊也有些凹陷,整个脸像一个长方形,“饿”的感觉始终折磨着他。
刘萍向外张望了一下,说,“快些,快些,人家都过去站队了”
张安庆实在不想浪费力气了,顺着呼气“哼嗯”一声回应,然后,拖沓着出了门,刘萍走到他身后,锁上了们。回身一手牵着张定芳,一手拿着锄头,张定芳拎着竹篮。张定山帮张安庆拿着耙子,在黑幕中,默默的走着,时不时的传来一声肚子“咕噜咕噜”的声音。
刘萍厚实的身影在前面走着,牵着张定芳,旁边是张定山,张安庆蔫儿着在后面跟着,张定芳还时不时的回头看看他这个在她印象里从来都打不起精神来的父亲。刘萍是传统妇女的典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委身与张安庆。刘萍身形宽厚,脸型圆大,张安庆的母亲未过世时打眼一看,便说这是能生儿子的勤快媳妇,刘萍就在众人理所当然的目光里,进了“老实巴交”的张安庆的家门。刘萍也不负张母的眼光,勤快能干,任劳任怨,寡言少语,默默的做尽着在那时看来作为媳妇应的本分。虽然她经常把本就不够的食物分给孩子们多吃,在孩子眼里依旧不减身形,但是她的脸型的确消瘦了一圈儿。
集合,站队,喊口号……一套日常的流程下来,张安庆一家来到了自己分配的地头上。一开始,张安庆还能装模作样的拿起东西动两下,而现在,张安庆窝在地头的的散碎的麦秸秆上,打着盹儿,刘萍带着张定山、张定芳忙活着。
张安庆不一会儿抵抗着饿意,低着头,手抱在怀里睡着了,梦里有回到他之前在老宅子里的时候,每天长果儿,瓜子,千层焦饼,火烧什么的都吃厌了……不一会儿,随着一声肚子的“呼噜”声又醒了过来。张安庆暗暗下决定,今晚一定要在从孙仲康嘴里生磨硬泡的弄出点吃的来,饿的滋味儿实在太难受了。
张安庆塌着肩膀,抬起来头,向前边喊了一声,“芳儿,给爹拿水来。”
张定芳从那头儿拎过竹筐来,捧着大瓷缸子给了张安庆,张安庆猛地的喝了一大口,噎的胃里除了饿又多了一种难受。
喝完水,张定芳把大瓷缸子放在竹篮里,又拎了过去。
张安定低着头看着地上的一两只蚂蚁看着他们跑来跑去,用触角碰碰这儿,碰碰那儿,他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伸出一根指头碾死了它们。“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儿啊。”他晃着脑袋,自言自语的几句,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当张安庆被张定山摇醒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张安庆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东西。
“爹,咱该吃饭了。”张定山伸手扶起张安庆。
张安庆听到吃饭,也总算有了几分力气,站起身,打扫了下身上的尘土和碎草。与刘萍一起去了大食堂。
这和着地瓜面和玉米糙面的稀粥,要在之前,张安庆是绝对喝不下去的,不是因为它的难喝,是这粥吞咽起来实在是太剌喉咙,可现在张安庆确实一口气喝完了那么一大青瓷碗,用袖子擦了擦嘴,看着自己的女人和孩子。
刘萍把自己的半碗分给了张定山和张定芳,刘萍催促着孩子快些喝完,自己也一两口把剩下的半碗粥吞咽了下去。
下午依旧是地头上的时间。终于等到了晚上,张安庆在今天最后一次集合、喊口号之后,并没有回家,而是顺着去了孙仲康家。
孙仲康家在村子的东头,与张安庆原来的大宅子离的很近。
半路上他追上孙仲康,一路上与孙仲康说以前自己怎么待他,给他点心吃,让他给他点粮食,孙仲康也一路与他虚与委蛇,说什么组织也困难,家里也没有粮食,即便有,也交给组织了等等。张安庆一路到了孙仲康家里,孙仲康实在受不了他两三天一次的纠缠,就从自己家很久没用的灶底下,掏出五六个地瓜,让他揣在怀里,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次,在这样就报告组织了。张安庆见了吃的,哪儿还管这么多,抱起地瓜就往家里跑去。自己在路上不顾上面的泥土,避着人,啃掉了皮,生吃了一个。到了家,洗净,带着皮,张安庆又生吃了一个,给刘萍一个,两个孩子一个,剩下两个,藏在了被窝儿里。
今晚很难得的,只有些许饥饿感作祟,可以忽略不计,张安庆格外舒服的躺在了炕上。刘萍和两个孩子在辛劳了一天后,也在没有肚子的呼噜声的夜晚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