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水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博物志》
相传鲛人油燃点极低,所制得的长明灯,可燃烧数千年而不灭。
此番种种,虽为传说,但仍说明了鲛人的珍贵,成为了无数贪得无厌之人觊觎鲛人的原因。几十年来,冒险出海捕捉鲛人的人源源不断,却从未有人真正得手过,皆为无功而返。
但是世人们对鲛人的痴狂之情却毫无消散之势。就连白襄所在的这个小渔村,几个月前都有两人出海寻找所谓的鲛人,只是最后......
尸骨无存。
白襄捕鱼回来时,已经约摸到了亥时。往常辰时左右便可返回,但是近几日收获总是不尽如人意,他只好再多努力一会儿,渴望着大海能慷慨馈赠些什么。
白襄带着一身的疲惫与失落回到家中,给常年卧床的母亲温了一碗药,待母亲睡下后,独自一人来到了海边。
无边的黑暗席卷了天空和大海,海天共色,一片墨黑,显得无比压抑。整个渔村早已沉睡,耳畔除了波涛击打礁石发出的咆哮声和瑟瑟风声,再无其他。四周的冷寂,更添得静谧萧条之感。
“你来了。”一声空灵的女声如清风缓缓拂过,像是一把温柔的利刃划破了肆虐侵袭的黑暗。
白襄点点头:“嗯。”接着便向声音的来源走去。
只见那声音的主人此时正悠闲地坐在一块较为平坦的礁石上,青丝随海风微微飘动,姣好的面容上显示出脱俗的超然与淡泊。
即便这样的场景他已见过无数次,但还是在看见她的那一刻怔住了。
如果此时有他人在场,定会震惊地大叫起来。因为这位女子的下身,是奇异的鱼尾。即使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鱼尾上的鱼鳞依旧绮丽绚烂,浮动着一层幽深的蓝色,和她的瞳孔是一个颜色。这种蓝色就像是肃清的大海,清澈而又深邃,是一种摄人魂魄的美。
十年过去了,她还是这样,丝毫未变。
十年前,他还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不知道什么是鲛人,不知道鲛人的无比珍贵,也不知道人们对鲛人的欲望之深。
和她初遇在海边时,他只是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子很美,很特别。他问起她的名字,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她唇瓣微启,空灵的声音带着极强的穿透力,准确地穿过他的胸膛,在他的内心深处扎根发芽。
“玉烟。”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和她有关的一切,无不是那么的虚幻不真切,扰人心神,乱人心智,令人沉迷其中难以自拔。
她是那么的干净透明,猜忌怀疑似乎从未存于她的心中。不消几日,她便几乎将自己的身世全盘托出,将信任全权交予白襄。
她本是南海鲛人,一次海啸将她卷至此处,因受了重伤无力返回,便在此停留休养生息,只待伤好则立即离开。这一待,就是十年。
她不是不清楚人类对鲛人的渴望,即使自己因伤失去了大半价值,但单凭南海鲛人这一身份,就足以令她死无葬身之地。可是每当她咬咬牙决定离开的时候,总有某些事某些人阻碍着她。
白襄,这个天真懵懂的孩子,是她最难以割舍的人。
这也是为何她在这里停留长达十年之久的原因。纵然知道也许突如其来的某一日,她便会成为人类谋财的道具,她也依然舍不得,舍不得。
在过去十年内,她曾向他讲述过鲛人的故事。她告诉他:鲛人泪可成珠,油可燃烧至千年不灭。他一脸天真地问道“你告诉我这么多,不怕我找人把你捉去吗?”
她看着他那幼稚可爱的面孔,嫣然一笑,“不怕。”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是以她的生命作了赌注。
白襄见她神情恍惚,略一思索便猜到她定是忆起了往事,自己也不由得想起了曾经那无忧无虑的日子。
却早已不复从前。
白襄走到玉烟身旁,也在那礁石上坐下。礁石是那样的冰冷坚硬,坐起来很是不舒服。
“母亲的病又重了。”白襄缓缓开口。他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他早已不是昔年无知的孩童,心思也不似从前那般单纯。
玉烟闻言,眉眼微微低垂。她又何曾不知晓他们之间的嫌隙已经越来越大,只怕不出多时,他们之间便会出现一道巨大的裂缝,再难以修补。所以今日,她是来向他道别的。
“你会帮我吗?”白襄忽然没头没脑冒出这么一句,弄得玉烟一头雾水不知如何应对,但她依旧轻轻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那便最好。”白襄说道,语气中是玉烟从未听过的冷酷。
疑惑之间,一阵剧痛从腰侧传来,紧接着感觉到一股暖流自身体缓缓流出。海风拂过面庞,是那么的舒适惬意,但是一股刺骨的寒意从伤口滋生,疯狂蔓延至全身,肆意嘲笑着她的一厢情愿,嘲笑着她的天真可笑。即便身体如何疼痛,此时此刻也不及心中的痛苦。
原来如此。
若是这样...也好。
她转过头,望着她日夜魂牵梦萦的脸孔,却忽觉那么的悲凄,那么的绝望。自己是何时爱上了如此一个人?自己爱的那个人,真的是眼前的他吗?
倒不如说,他又是何时,变得不再像他?
“若你要恨我...我也无话可说。”这是她倒下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她最熟悉不过,却又是她最陌生不过的声音。
她的睫毛微微翕动着,最后也只能带着不甘,失望,悔恨,愤怒,悲痛,缓缓地闭上。
一粒晶莹从眼角流下,却并未如传说所言,化为珍珠。也许是因为,心已死。
相传,鲛人油燃烧可千年不灭,恰如他们的感情,一旦燃起,至死难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