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第一次和我见面,就明白地把他的善意摊开在我眼前,可我不明白。十六岁的我,常常混淆善良和同情这两个词的含义,误以为他们是同一样东西。所以我无法接受别人对我的关怀,也无法接受他们对光夏的怜悯。我把这一切善良都建立在我们身世的同情之上,我忘记了有的人只是善良。
直到我认识吕河。
他以一个温和但不容拒绝的态度邀请光夏去家里吃饭,一起庆祝小舟的生日。他清楚的知道他眼前这个女孩有一些不可说的难言之隐,但是他并不试图去探究事情的根源。他只是把我当成和他一样的大人,再三说:“小舟生日本来也要邀请光夏的,只是家里的便饭并不麻烦。”他完全把我撇开,光夏先点了头,我也无话可说。
然后周五,我下学就发现他载着小舟和光夏在校门口等我。他把车窗玻璃摇下来,对着我笑说:“光夏一定要和姐姐一起去。”我不好意思再推脱,只能上车。
我坐在他身后的位置,光夏和小舟在我旁边嬉闹。我从前面的后视镜偷看他。 他的面部轮廓不像那天那样鲜明,反而呈现出一种柔和的感觉。五官单看都不是很出众,组合在一起却难得的有少年感散发,不像已经是一个男孩的爸爸。
汽车向左转弯,拐入一个有些旧的小区。居民楼层数不高,绿化也很好。虽然已经入秋,但爬山虎还是在楼的背面形成了半面绿墙。楼前有低矮的花圃,不知名的花朵都是清雅的颜色,是被人精心侍弄过的样子。
我拉着光夏的手,就以这样一个奇怪又自然的方式进入了吕家。
这顿饭是我十六年以来第一次参加一个像样子的家庭聚会,尽管这并不是我和光夏的家。
我依稀还回忆的起来妈妈和奶奶在饭桌上无休无止的争吵。吃饭是唯一一个时间段,她们必须被捆绑在一起,避无可避。妈妈一般对奶奶的冷嘲热讽都拒绝搭腔,奶奶被妈妈漠视的态度激怒,就会说的更大声更难听,妈妈忍不下去,也会拍着桌子回击。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也可能因为爸爸很少在家吃饭,所以她们的争吵更肆无忌惮。但如果爸爸偶尔在家,通常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反而有更加恶化的趋势,所以爸爸更不愿意回家。这又是另一个恶性循环。
吕家是不一样的。
吕妈妈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呢。我以前看《红楼梦》,不喜欢唯唯诺诺的林黛玉,偏偏喜欢大家闺秀的薛宝钗。吕妈妈就是一个年长的“薛宝钗”。她眼睛总是弯弯的带着弧度,温柔地看着你,你却感觉不到一点压力。也大概只有吕爸爸这样的男人才配的上她。吕爸爸的一举一动都透着儒雅,透着清朗。他们的结合生下了吕河这样的人,吕河又延续出一个这样温暖的小舟。除去小舟没有妈妈,这是一个多么完美的家庭啊。
在他们的比对之下,我几乎自惭形秽了。坐在饭桌旁,小舟在中间戴着生日帽,满脸快乐。光夏的小脸在蜡烛的光源中明明暗暗,她奶声奶气地为小舟唱着生日歌。我心里一阵心酸,这一刻我甚至讨厌光夏的天真纯洁不谙世事。她从来没有尝过这样家庭和睦的滋味,还能这样为小舟唱歌。我不行,我和光夏本来也能拥有这样的幸福,但是现在我们是旁观者。更甚,是被别人收容的“丧家之犬”。开心都是别人的,我们什么都没有。
我恨奶奶,恨爸爸,也恨妈妈。为什么能这样轻而易举地只生育了我们而拒绝承担接下来的责任。
这不是我和光夏的家,我们没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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