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如果没有眼睛,人们如何寻找光明?
身体的肉眼,开合之间将对自己有触动的事物印在到大脑里,美丑、善恶、喜悲皆有。但若看到的是没有兴趣或者不关心的事物时,行为上表现的却是视而不见,选择性的盲目。人有两双眼睛吗?
肉眼是外在的载体,而每个人拥有的心智是另一双眼睛。
《失明症漫记》里描写的城市中发生了很特别的眼疫,有人突然失明,白色的光亮代替眼前所有的景象。失明症从个体漫延到群体,乃至整个城市。它不是绝症,却瞬间将人们的世界改变,个人生活和社会秩序都面临重建。人们经历一系列令人惊悚的事件后,出乎意料的转变发生了:复明突然到来,它来自于黑暗——眼睛突然看到漆黑的夜。
小说构思奇妙,人们在光亮中失明,在黑暗中人复明。“光明”和“黑暗”的交替,从矛盾中出现转机。
自然界的黑白、明暗有固定的定义,而对人的思想来说这些却在不断交替。人有意或无意的不断自我审视,使得内心支配行为。
作者萨拉马戈在小说中把盲人们推入绝境,独独留下一双眼睛——没有失明的医生妻子作为观察者。在失明的悲惨世界里,让看得见和看不见的人共同生活,激发读者思考人的眼睛怎么“看”。
小说中可以看到当人们失明时,对熟悉的环境变得陌生,进而安全感缺失。这种缺失让人首先渴求基本生存条件的保证,比如吃、住。盲人们从人群聚居的社会环境被隔离到精神病院,人数从少到多,对狭小空间的竞争发生在房间、床、地上的小块空地;对食物的需求从吃饱到在残酷现实下退却为只要求“有吃的”。
一方面 ,生存资源的缺乏折磨人的意志、打击人的自尊, 使得人对生存资源的态度从需要演变成争夺、控制和重新分配。资源的极度缺乏,使得教养和文明失去往日的华丽。失明的人们在争夺中显出人性的丑恶和自私,不逊于可见的世界。而另一方面,人们都在寻找相似的联系,分化又集合成一个个小的群体,从中获得支持和帮助。
对于那些手握稀有资源的人或者群体而言,他们拥有了决定权,而决定权给人恣意妄为的可能。
看看小说中的强盗集体,他们要生存在盲人世界的高端,控制这个世界。他们为所欲为,私欲和贪婪导致暴力、性侵、流血、死亡在窄小的空间里上演。愤怒和反抗在烈火中引发,逃命、求生的行为引领盲人们走出禁锢他们的精神病院。盲人们用“眼睛”——除眼之外的感官和内心来寻找生存的机会。
逃离是为了自由,但不代表获得自由。当人离开固定空间,获得曾经向往的自由,它已成为挑战。
走出隔离区,重获城市生活自由的盲人面临新的困境。
“......但他还是不走,站在马路中间,他和其他盲人,他们都战战棘兢,不知道往哪里去,因为在人们称为精神病院的理性迷宫里生活和在既没有人领着又没有拉着拴狗的链子在疯狂的城市中冒险完全是两回事,在城市里,记忆毫无用处,因为只能记住各个地方的形象而不能知道通往那些地方的道路”。
食物和水的渴求并没有消失,人们依然过着群居生活,通过形成组织获得安全。这些束缚,或者说是在失明环境下形成的生活模式并没有改变。这显然是内心的决定。
自由的挑战对于有视力的人同样存在。
当人不能驾驭自由时,自由带来的不仅是无拘无束,还带来无所适从,直至你放弃或者有能力把握它。很多人向往自由职业生活,但职业自由是否一定带来心灵自由?自由和束缚的博弈时刻不停,辞职、转行、远走都是有力的说明。但人们对束缚的接受 有 “度”,决定这个“度”的尺子在哪里?
没有失明的医生妻子并没有成为盲人世界里的国王,“看得见”带来的自由让她经受人性的另一种煎熬:她是目睹悲惨场面的人,但对这悲哀的世界却无力改变;她不能让别人知道她看得见,否则她可能成为盲人的奴隶;她甚至希望自己看不见。医生妻子是黑暗里的一丝明亮,有亮度,但是不足以照亮整个盲人的世界。她的内心也看不到未来,只能支配自己当下的行为。
“看得见”与“看不见”,从视觉角度分辨很简单,但映射到大脑后发生一系列的思维活动,从知识、经验、情绪、社会等各个视角在内心重新辨识。《失明症漫记》中的场景是同一城市,主角们在同一空间下相互有社会联系。在发生眼疾前后,人物体现出来的人性、乃至他们本身对人性的认识都发生巨大的改变。
尽管这本小说只是在虚构的离奇故事,但它投射一束光,启发人对“看见”的思考,提醒人们另一双眼睛的存在——那就是我们的内心。它会向外看,向内看,周而复始,不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