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商乔幽便出了府,初来京城时饥寒交迫担惊受怕,如今衣食无忧心境不同,只觉得处处是风景样样都新鲜,但也只是看得多买的少,看来看去只买了一支碧玉簪子和一只银镯就到了中午,便由丫鬟陪着找了一处僻静地方歇脚吃东西。尽管人坐下了,但一双眼睛仍意犹未尽地瞄着街上,想着待会儿还要去哪里再逛逛。
正在她居高临下地往下看时,突然注意到街上一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那里有个家丁模样的人正在给一个小乞丐什么东西,一边嘱咐着什么一边摸出几个铜板给他,小乞丐立马很高兴地跑开了。
这一幕让商乔幽想到了自己当初流离的窘迫,不禁有些感慨,再去看小乞丐时,却见他似乎跑进了自己所在的酒馆,接着楼梯果然发出一阵咚咚咚的声音。商乔幽觉得有趣,望着楼梯口,想看看他是给谁送东西。小乞丐一口气跑上了楼,只见他在楼梯口顿住了脚伸脖子往里张望半晌,便朝着一角小跑了过去。
商乔幽也随着他顺眼看过去,就见离她两桌远的另一处角落里坐着两个男子,似乎正在等人。她本是抱着好玩的心态随意一瞥,却在看到那两人的脸时愣了一下,再细看时,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困惑地盯着他们,那两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商乔幽紧锁着眉,微眯着眼思索着,突然脑中白光一闪,脱口惊道:“是简……”只是话还未出口便又赶紧捂住了嘴巴。他们把自己变成这副模样就是怕被别人给搜出来,自己可不能让他们身处险境。
商乔幽心里又惊又喜,几个月来的惦念没想到在这里有了着落,一颗心在再次看见简青时怦怦直跳。她忙又定睛细看,真的是他们,只是因为刻意装扮比几个月前似乎老了十岁,一张脸黄中带青,简直让人认不出来,但那身形,那看了就让人安心的从容神情却比她脑海里的更加真切。
“简大哥!”商乔幽还沉浸在再次相见的喜悦中,见简青已经接了信起身离开,她心里一急,疾步走过去抓住简青的衣袖。
简青正要下楼,忽然听见有人叫“简大哥”,正要回头去望,就见自己的衣袖被那人扯住了。她眉毛微微一皱,顺着她手看上去,只看到一个富家小姐正兴奋地望着她,茫然地站住脚看了那富家小姐一瞬,才恍然笑道:“哎呀!商姑娘,这么巧……”
“是啊,我都没想到能碰见你!”商乔幽看看他们坐过的桌子,高兴道:“你们还没吃饭吧?我正要吃饭,我们坐下来说。”
简青和一直默不作声的简宁对视一眼,便无可无不可地道了声“好”,随着她落座。三人都坐了下来,商乔幽却又感到有些局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倒是简青望到她身后跟来的小红,寒暄地笑道:“看起来商姑娘的境遇似乎很好,刚才我差点儿就没认出来。”
“我……也没什么好的,不过机缘巧合承蒙景王收留,成了景王府上的奴婢,总算有了个固定的住处。”商乔幽道。
简青心中诧异,没想到她进了景王府,只是看她这样子并不像是一个奴婢,但以他们萍水相逢的交情,自是没有多问的必要,便笑笑道:“这样就好,商姑娘以后不用四处奔波了。”
商乔幽闻言脸一下子变得红扑扑的,看到简青那双带笑的清亮眸子又皱起眉来,关怀道:“你们怎么打扮成这样子,是不是还是有人在搜捕你们?”
简青整天顶着这张易过容的脸已经习惯,忘记了商乔幽是见过他们真相貌的,无奈道:“现在京城的流民都被迁徙到临郡了,在京城避身没那么容易了,所以就乔装了一下。”
“喔,”商乔幽担忧地点点头,如今既然见到了,她很想能帮她一点,想了想沉吟道:“我找了你们好久,如今也算是安稳下来了,简大哥,你说我有什么能帮你们的吗?”
她这么亮晶晶又温温柔柔的眸子就这么看着简青,倒让她莫名生出一丝不自在来,诧异之下又有一丝动容,不答却转而笑问她道:“看你这模样倒不像是普通的奴婢,似乎是发了财了?”
商乔幽赧然一笑,不知怎么,竟很想将自己的事全都和简青说,但又不敢,只得将那些经历略去很多含混地说了一遍,突然想到了什么,喜道:“简大哥,景王府正在雇人,你们想不想去?”见两人都望着她,又很认真地低声道:“你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安全,景王府没人敢搜,你们不用扮成这个样子天天担惊受怕,简大哥,这是个好去处啊。”
一直都木着脸的简宁听见这话望了眼简青,简青却没有立即答应,半晌才微微一笑道:“商姑娘,多谢你替我们打算,只是景王府雇人必定是很严苛的,容我和简宁回去先想一想。”
商乔幽见她神情似乎根本就没有去的打算,心中不免觉得失望。这反倒让简青感到不好意思,只是她现在心中牵挂着另一件事,只好又耐着性子略坐了片刻才起身告辞。
一回到客栈,简青立即抽出藏在袖中的那封信,信用蜜蜡封口,信封上什么都没有,显得极为稳妥。简青凝眉看了简宁一眼,慢慢将信拆开,展开信纸一看,却见上面只有短短两句话:今日世已非昨日世。前日一晤,老夫只当不曾有过。
简青看过,愣了半晌,捏着信纸的手缓缓垂了下来,心神混沌地坐在了椅子上发起呆来。一旁的简宁深受打击地一把抓过信纸,目光紧紧盯着那两句话,默然半晌,突得一甩手将桌上的茶壶摔在墙上,只听一声爆裂的脆响,室内水淋淋一片狼藉。
他阴沉着脸,额角青筋跳动,咬牙道:“什么今日世已非昨日世!他受的是……”
“简宁!”简青察觉到他要说什么,瞿然而惊,沉喝一声:“住口!”
“他这是什么意思?!”简宁不仅不住口,反而倏然转脸望她,似乎将她当做王大人一般愤然质问。
简青不语,一双冷峭的眼睛带着重若千钧的分量直直向他压来,直到将他的戾气一寸一寸都压了下去,才冷着脸起身揭过他手中的信纸,一边点燃一边木然开口道:“就是你看到的意思,他没有向朝廷告发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你不是说他是忠君爱国的清刚耿介之士吗?他忠的哪门子君,爱的哪门子国?”
简青轻笑了一下,像是冷笑又像是苦笑,记忆中的王伯伯的确是忠君爱国的,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一批批前朝大臣都倒下了,死者的鲜血就在生者的脚下流淌,那些活着的还有谁有胆量对抗新的朝廷呢。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能和他联系上是不容易的事,但得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连他都有曲身避祸的心思,剩下的那些大臣又有谁能助他们呢?简宁直直地望着那一小团灰烬,眼神发紧满含杀气,寒意凛冽道:“那狗皇帝能把不低头的大臣杀光,但能把不低头的百姓都杀光吗!”
简青望着简宁,想起父亲当初拼死将他托付给自己的样子,独自发怔。百姓当然不会被杀光,但百姓是最健忘的人,谁能让他们安身立命,他们就会拥戴谁,他们会给自己那么多的时间吗?现在的他们一无所有,而新朝却渐渐成为坚不可摧的铁桶,该从什么地方去撬动呢?
这夜简青躺在床上升起一股力绌之感,他们这几月在京城辛辛苦苦地活动,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王伯伯不愿意帮他们,那该怎么办呢?简青思前想后毫无主意,但至少京城的暗探已经安插好了,或许商乔幽说得对,去景王府是现在最好的选择了,先躲过这一阵搜捕再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