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双样式普通的手工布棉鞋,白色塑料鞋底已经半旧,上面的防滑纹大部分已被磨平,枣红色绒布鞋面上有着经年累月被搁置而产生的薄薄一层积灰,旧得发黄的白色鞋带大概是从哪双回力鞋上移花接木过来的,松散地窝在鞋里。
这是姨奶奶为我做的棉鞋,在我大概还是13、4岁的时候。21世纪最开始的十年,经济发展的好形势并未福及到中原腹地,豫西南的农村里,即使是最基本的衣食住行,很大程度上仍然需要手工和人工来完成。我的姨奶奶那一辈人,大部分都有一手精巧的针线活,儿孙小辈们的四季鞋袜、围巾手套、甚至毛衣外衫,无不诞生于那粗糙却灵巧的十指间。从记事起,我的春秋单鞋,过冬棉鞋,纯色布面的镂空勾花的,都出自于我的两个姨奶奶手中。一是因为我奶奶是她们姐妹三个里唯一一个不擅针线的,二则两个姨奶奶彼时还没有自己的亲孙子亲孙女,所以对我们堂兄妹几个格外偏爱些。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记忆里中原大地第一遭遇见零下十三度的低温。我穿的薄靴子根本抵抗不了这无孔不入的寒意,从早到晚都跟光脚踩在雪地里一样。直到有一天老妈忽然说,你姨奶奶从前给你做的棉鞋还在呢,你找找没准儿还能穿。我大喜,翻箱倒柜地把它们找出来,踩进去一试,又干燥又暖和,还微微有些宽松。我对老妈笑言,难道我的脚越来越小了?老妈说,你姨奶奶给你们做的鞋子都是偏大的,免得脚长得太快鞋子不够。我默然,在那个终年劳作仅够温饱的年代,小孩子添置一件衣服一双鞋子都需要从长远考虑。而如今,我奶奶已经辞世多年,两个姨奶奶也有了嫡亲的孙子孙女承欢膝下,生活的车轮滚滚向前,旧的习惯旧的人事都在这声势下化为齑粉。我早已习惯了穿买来的鞋子,帆布的,鞣皮的,运动鞋,时装鞋,而这一双从箱子底翻出来的棉鞋,却带着那些旧时的光阴,旧时的影像,猝不及防却又似乎是命中注定地出现在我面前,无声地暗示着过去的那些时光,不够温柔,却足以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