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龙十八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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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她分开七年后,在种种因缘际会下又勉强凑在了一处过活。

家人和好友都合力劝她,快由着他去!你只管把孩子和自己生活顾好就好,就当他是空气是件家具摆设是你和孩子的赚钱机器,孩子好歹还有个亲爹疼。你得必须承认,无论你是多么的温良可人美丽优秀,也不可能再找到个比孩子亲爹更爱你孩子的男人了。

她也暗自竭力劝自己,就是,管他呢!去他二大爷姥姥个腿儿的!她再也不会傻傻地吵他,闹他,怨他恨他,为他郁闷难过和从前似的扒心挖肝的对他!七年啊整整七年,七年时光对她是怎样的摧残蹂躏痛不欲生怎样的泪落如雨夜不能寐,只有她那颗早已碎成片片的心最知道。

国学里不是也讲么,若能宽容别人错误,甚而逆来顺受,也是消业障的呢!要能高兴受过,便化解了。受了受了,你只有受了才有可能了,使孩子至少还有个貌似完整的家。哪怕他的所谓错误让她差点丢了大半条命,那也是她不够宽宏大量不够慈悲容忍所致。怪不得别人,不是说么,我,才是一切的根源,凡事都要从自己这里寻答案。

周末他领她和几个朋友出来吃饭,坐下才没多久他便去了外间接电话。席间闲聊中,有人提起大伙曾一块堆儿去海南买的房子,并对有关装修度假投资升值等概念大议热议,对此她一无所知,自然插不上话。

旁边一朋友向一直安静听大家谈笑的她发问道:“嫂子你家的呢?装修了么今年过年去那里度假么?”

“我……我不知道啊!”被突如其来的连串问号搞得一脸茫然的她不由自主下意识的老实说道。

“咦?这都多少年了你不知道吗嫂子?那准是你自己忘记的喽?”装作她七年岁月静好得啥都没发生过的那人自作聪明的做了个反问式的恍然大悟状。

“嗯嗯,许是忘了罢……”尽可能堆出更多的笑以掩饰尴尬的她用蚊子似的声音回道。

他这个电话打的可够长的,她想。这场规模盛大的高谈阔论,从始至终一直通话中的他都没机会参与进来。

问话这人也精明得很,怎会不知他俩现在的微妙关系处境,有意无意这样发问的意图,亦让她浮想联翩。

她怎能忘记,多年前的刚离婚时节,俩人正闹得鸡飞狗跳不可开交,好多事还没给她掰扯清楚。一团又一团似隐似现的生活迷雾,迫使几近发狂的她强迫自己必须迅速茁壮成长成福尔摩斯不可,虽然这对头脑简单的她来说有多艰难她并不怎么自知,但她的努力却是显而易见的。

因着某事她在某个下午又风风火火闯去了他办公室,被她一眼瞟见桌上摆着的还没来得及撤下的海南的一购房合同,购房人上面赫然签有他的大名。虽没看到日期,想必也不是才买到手的。而她当时找他着急理论的则是另一她认为对她来说更重要的,可比房子重要千百倍的大事件,此房子便大出他所料的被她轻易略过了。

打那以后,他便为办公室装了重重重锁及监控,也不知是否专为那段时间常常作为不速之客的她而设,只是她再去他那,若不和他先打招呼,就没那么容易再和从前似的直接推门而入的了。

离婚多年,俩人均没再提及此房。若不是这晚有人无意中提及,她几乎已经忘记,因这些年来他和她唇枪舌战硝烟弥漫的主战场并不在财物上面。

深夜近十一点了,推杯换盏间隙,一个单身朋友兜里电话不停大声嚎叫起来,朋友拿出看看犹豫几秒还是接起了,嗯嗯啊啊的应付两声便挂掉了。电话顷刻又固执响起,那人只好起身匆匆出去接听。

很快他的电话不合时宜的也刚好响了两次!这回他倒没像先前那样出于礼貌亦或躲闪地出去接听,餐座上慢条斯理不慌不忙的他,微微向后倾身仰头和手机里的人说话时,好像还特意斜睨了两眼对面的她。

酒精后的喧嚣热闹充斥着整个空间,她用力伸长耳朵仔细听过去:“过两三天回去……正吃饭。”其它就什么也听不清了。

狡诈阴险如他许是觉得此刻如此嘈杂纷乱的空间,又隔着个两米饭桌的千山万水的冗长距离,聪明绝顶的牛郎早已料定使王母娘娘的金簪子划出来的该死的硕大饭桌那边的织女,必定听不见他和某个神秘人物的通话,才没像先前和刚刚那个朋友似的特意避开众人及她出去接听的吧?而情深意重的牛郎更是为了和织女产生无限距离美,才处心积虑地坐到离织女远到不能再远的位置上去的吧?

漫无边际的怒气如高压弹簧般,几经镇压终于还是不知死活地狠狠弹跳了上来,却也不好登堂入室的使她大发大作,因正宾主尽欢酒酣耳热之际。她既没资格也没理由破坏这高潮迭起的浓情蜜意的正如日中天的豪华盛宴。

他最后似乎很是有些慞惶鬼祟的样子暼了她好几眼,才恋恋不舍的把电话放下的。这更坐实了他的心虚和不清不楚的电话来源的可疑!

她不是不知道,现今这个人心不古无有信仰醉生梦死桃红柳绿的花花世界,外面大大小小的各色单身女人及水性杨花的已婚寂寞女人并不比街边杨树上的叶子少多少的。

她几乎不能自制了。此时她曾千万次下决心准备坚持秉持下去的宽宏大量慈悲为怀,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等等一系列精神领域里的无为又崇高的伟大概念,犹如孙悟空的筋斗云般眨眼便又翻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了。

冷静!决不能也不该这副死样子,又不是世界末日, 让他感觉自己还是很在意他的吗?那他又要洋洋得意了不是!是两个不同女人打的么?还是同一个女人打来的呢?究竟哪个概率更大呢?他竟然还和那些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密切来往!毋庸置疑深更半夜的这俩电话大多,甚至可以肯定就是女人打来的!能达到深夜打电话叫他回家的程度,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显而易见的昭然若揭之程度!而一个女人打两次或两个女人分别打一次的程度又将是两个何种不同程度的程度!他会回来还真的就是迫不得已,就像他和她讲过的那样为了孩子!只是为了孩子!只是迫不得已而已!她这破破烂烂无可救药的世界呵,她却找不到任何针线可做缝补!

她思绪纷乱跳跃脑仁嗡嗡作响,干柴遇到烈火般的怒火熊熊燃起已再也无法止熄。她极力想让自己的面部自然些,却不知此刻的表情在旁人看来已是怪异得很,像极了过年时五颜六色的却一点也不美丽的烟火。又像一时刻准备奔赴十万火急的战场的斗志昂扬的英勇将士,将生死胜负都已置之度外。她只想要个痛快的,明白的,哪怕狂风暴雨枪林弹雨她也要昂首挺进决不退缩的,而不是如坐针毡度日如年地煎熬着等待着胡思乱想着的!

她不想再默默坐着被动承受他的不忠与谎言,她只想站起来不顾一切的狠狠的反戈一击!可手无寸铁的她除了满心满身的愤怒还有什么可以傍身的呢?即不知己更谈不上知彼的她实则除了失败早已别无选择。就以她那相当于十几二十几岁孩童的智商水平,面对如此个身经百战老谋深算的彼,可没那么好让她轻易能知了的。

她幻想自己终是按耐不住跳起身,像个疯女人般狂奔过去狠狠揪住他衣领子,雷霆般大声质问他,到底是谁这么晚还打来电话叫他回家?且还两个两个地打个没完!

而实际上她从没有机会按自己臆想这般痛快实施过一回,离婚前没有过,现在就更不会有了。她又幻想一会他会假惺惺过来解释,说谁谁来的什么电话,她想看电话记录证实真假他却死活不肯给看,好不容易夺过手机来通话却早被有先见之明的他未雨绸缪的仔细删掉!干这事他一向最专业最擅长。或者就干脆一脸黑气的直接怼她:好啊!又开始犯神经查我不是?然后声音陡然提高八度眼仁凸起切齿咆哮:是不是?!

她感觉胃里甚至喉咙里都塞满了快要溢出的食物,鼓胀胀的食物挤压得她浑身似要爆炸般,这使她十分难受并还感觉有点恶心。她几乎一刻都坐不下去也提不起筷子更捧不起酒杯了,甚至已无力和旁边人们再随声附和几句敷衍撑场面的话。愤怒在体内已上窜下跳左冲右突千回百转了一万亿次,似千军万马般势不可挡的滚滚而来,几欲异军突起喷薄而出。她只得在桌子底下一次又一次狠狠捏住大腿某处愈来愈没痛感的皮肉。细心的主人也似乎颇体谅照顾她似的不多久便使众人做了鸟兽散。

他起身绕半拉餐桌过来,用只她一人能听见的声音对她说:“嗯,马上中秋了,刚你妈打来电话邀我回你家过节。而且,打了两次。”最后一句他明显刻意加重语气的强调。

她暗暗惊出了一身汗,还好还好,这一回合她虽又彻底败北到底也还有惊无险,倘若不管不顾冒冒失失上前妄想盘问个清楚明白,毫无疑问众人面前失了面子受了污蔑的他保准会当场借题发挥大发雷霆,使她不得不再次一败涂地颜面扫地从而彻头彻尾变成众矢之的。

那明显疑神疑鬼小肚鸡肠耍泼吃醋毫无教养的她,公然使自己丈夫受辱的美名自然也就源远流长开来,从而使未来的她不得不眼睁睁看着他和别的女人寻欢作乐卿卿我我却束手无策不好发声。他也就如愿以偿的令她永远失去对他再过问盘查进而讨伐问责的资格了。他没准老早就已做好这种万全之备,总之且不论哪种情形他决不会使自己吃亏就是了。

接下来早把一切大戏明察秋毫尽收眼底的,从从容容不战而胜的总导演的他,又跟上一句意味深长的暗藏了某种得逞的得意等诸多无法言说的,并貌似很关心体贴她的话:“怎么了?你脸色咋这么难看?”

她就窘迫的低埋了头,脸和罩了块红布似的,扭身讪讪地笑了。

胸腔那团刚刚还几乎无法遏制的怒气,如泄气的皮球,瞬间便空瘪了下去。又像用尽浑身解数使出了一记充满无限力量的降龙十八掌,却发现只徒劳扑进了绵绵虚无的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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