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在姥娘家度过,姥娘家的影壁后有一池荷花。
椭圆形的水泥池子,离地一尺来高,每到六月,粉红的荷花挨挨挤挤沾满了池塘。那时我最喜欢绿罗裙似的荷叶了。半卷的叶子,从水中钻出尖尖的脑袋,小心翼翼打量着静的水面,吮吸着清新的空气,渐渐将身体舒展开来,懒散的仰躺在水皮上,和水中的鱼儿嬉戏;有的叶子出水很高,像半开的花伞,随风舞动。有时,我拿着草棍儿撩水,看叶子调皮的将水珠滚来滚去;有时,把水掬在手里,用力从上面浇下去,叶子撑不住了,就在水中前仰后合,“风生绿叶聚,波动紫荆开”,悠悠池水,田田荷叶,是我儿时心田上最美的画面。
炎热的中午,举着荷叶的我在院子里跑累了,就安静地趴在池子边上,看游动的小鱼儿。姥爷喜欢养金鱼,池水里的金鱼有红、黑、金三钟颜色,它们躲到碧绿的清水里你追我赶,往来翕忽,让水面添了不少热闹。那条大点儿的摇头摆尾,悠悠来去,很优雅的样子,小点儿的总是成群结队穿梭在茎叶水草间。一会儿吐着泡泡呆萌的直冲水面,一会又箭一般消逝到水底深处。鱼戏莲叶间,又是入画的一景。
荷塘的风采,是“碧藕藏丝,红莲并蒂”。荷花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不知倾倒了多少文人墨客,乡夫野老呢,看到这清新淡雅的荷,心中的烦躁就会遁形,美好的情愫也会油然而生。清晨,亭亭玉立的荷花袅袅娜娜,或娇羞低语,或朱唇微启,携着阵阵麦香的微风徐徐拂过,艳艳新荷,象红灯盏盏,攒攒而动。“风荷似醉和花舞,沙鸟无情伴客闲”的意境真美!傍晚,俯身静静地水面,听小鱼戏水,小虫呢喃。此中无恨,却在荷叶的掩映里悟出“微雨半遮山”的味道。
一个凉风习习的午后,我和玩伴儿捉起了迷藏。我跑着,跳着,蒙了眼睛的表妹娟子伸直了两手,试探着捕捉我们,我躲来躲去,不知不觉将身体退到荷塘边,娟子顺着声音向我来个饿虎扑食,我急中生智迅速闪开,娟子扑空了,脚下趔趄,一头栽进池塘去。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把大家吓坏了,呆呆地怔在那里看娟子在池塘扑腾……这时,姥爷一个箭步冲上来,抓起娟子的胳膊往上拽,表姐则提溜起娟子的小辫子……满脸惊恐的娟子得救了,浑身的水淋淋漓漓趟湿了地面,池塘里的荷花荷叶倒下一大片,水里的金鱼儿会不会被压死了呢?其实这份担心是多余的,鱼儿的精明自不必说,荷花的奇迹惊艳了整个盛夏。“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真是极美的风景啊!
花儿谢了,圆圆的莲蓬突兀出来,黑色的莲子把莲蓬撑得鼓鼓的,莲茎累弯了腰,在陪枯荷听雨。每每这时,姥娘惦着小脚,手拿剪刀,不紧不慢地来到荷塘,将枯萎了的莲蓬剪下来,放到我手中的箩筐里去。莲蓬失去花衣的遮掩是那样丑陋,先前的深绿色已经褪尽,暗褐色的经络自上至下,长成匀称的皱纹,莲子变得坚硬起来。世间的万事万物,孕育生命的过程都是这样的伟大,他们不惜丑陋了自己,放弃了美丽,只为生命的延续。老塘秋色,自有一番韵味,那是李清照的“花自飘零水自流”,是轻解罗裳的一份忧郁情怀。
流金叠翠的岁月,像荷花的艳艳多姿,转瞬即逝。美好丰盈的回忆总是在灿烂纷杂中乍起还落。快乐的童年,磁性的记忆,无论何时想起,永远是一份美丽。荷花,质本无华,却为我带来生命的绚烂。岁月的美好,因为满池荷花,平添了太多的爱意。每到绿树荫浓的六月,我都对荷花有着一种分外亲近的情感,也许因为我的姥娘姥爷吧。他们,是我生命里最珍视的部分,是我快乐中最敬重的源泉。爱荷花,更爱热爱生命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