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干涸的黄河故道,穿过蜿蜒的九节山梁,踩着楚宫的瓦砾和那绵长的城墙废墟,在斜阳荒草的静寂里,我触摸到了我的古彭城,它在历史的更迭之中依然血脉贲张……
汉画像石散发着拙朴的光芒,把两千年前的琐碎勾画成巨大的沧桑;龟山,以两条平行幽长的甬道,牵着我的目光,一直西望到长安城那高高的宫墙。子房山上那一钩残月,照亮了两千年前的彭城,在幽咽的洞箫声里,四面楚歌阵阵袭来,让我也思念起故乡。此时此刻,我轻轻一揽,就把所有的往事拥入怀中,在楚风汉韵的抚摸下酣睡到天亮。
面对尘烟滚滚中的兵马俑和楚王的目光,让你在丽日之下透出一身冰凉。穿过两千年的寒暑,他们伫立在岁月的河床,静静地等待着你的瞻仰。车驾虽已朽去,那刀戈剑戟却依然锋利,依然能冲锋陷阵弑血而还,只是这排列威仪的兵阵,究竟是为一个强大的民族去远征,还是在为一个没落的王朝送葬?
在沛宫的歌风台上,我又遇见了刘邦,他轻舞长剑,一声声地吟唱起“大风起兮云飞扬”,直到声音低回颓然掷去长剑,贪饮起玉液琼浆,在鼾声的催促下仰卧,楚河汉界就是他永远的卧床。
欣欣然,我从丰邑中阳里的荒村上路,去皇藏峪,去芒砀山,去灞上,去咸阳,乃至于尾随到狼居胥山脚下,一路追寻着汉军的威仪和锋芒。在楚汉相争的风云际会中,在智和勇、谋与略的重重夹击下,一代枭雄西楚霸王只落得自刎乌江。
在披靡所向的快感之中,我见证了汉家天下的兴起,他们欣喜不已分封天下。从此,在古彭城的土地上,筑起了巍峨绵延的楚国宫殿,宫殿里摇曳着一代代精力充沛的楚王,他们兴冲冲地生又踽踽地逝去,而古彭城一直都是他们钟爱无比的温床。
在楚宫深处,人们都在为解忧公主和亲远嫁奔忙。宫女们穿梭如织,张灯结彩的气氛里,我感受到解忧公主内心的悲伤。楚王兴致高昂,自豪地宣称解忧解除了汉家天下的远虑近忧,整个王朝的安危将系于他乖巧的女儿身上,边塞百姓的福祉也担在了解忧柔弱的肩头。只有解忧的母亲在一旁落下了伤心的泪,她知道,从此天各一方,孤独寂寞将陪伴解忧终身,漠北苦寒将一点一滴消磨解忧的青春芳华。在无边的喜庆的乐曲声中,我悄悄与解忧挥了挥手,不敢和她当面做别,仓皇逃出楚宫,逃得跌跌撞撞。
随着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我又目睹了一个王朝轰然坍塌,一步步走向衰亡。我看到在病树前头依然万木葱葱,只是在古彭城的山梁深处,留下一座座空荡荡的楚王的坟茔,为盗墓者留下饕餮先人的天堂。
我一边凭吊一边寻访,一路感受着岁月的沧桑。在经历了鼎盛与落寞之后,古彭城历经战乱归于平静,宛若秋风之末的菊花,依然选择了盛开,寄望着能迎来冬日暖暖的阳光。
在九节山梁之上,我回望彭城,回望千古沧桑。
云龙山水依旧,只是在血色残阳的重重寂寞之中,我已记不起彭城曾经的模样。我带着伤痛遁离了古彭城,选择在天高云淡的旷野大口大口地喘息,企盼能抚慰我内心受到的创伤。就算阳光灿烂,我的内心依然清冷坚硬,清冷如从两千年前楚宫上斜照过来的残月,坚硬如同秦砖汉瓦一样暗淡无光。
黄河故道曲折蜿蜒,岸边兀自花开花谢,河中年年水落水涨,而在迎面吹来的风中,却再也听不到古彭城的车马喧闹,看不到翘袖折腰的骋骋袅袅,更触摸不到汉家宫殿的古老宫墙。
注:彭城即徐州,汉高祖故里,项羽称西楚霸王时曾都彭城,刘邦得天下后,封此地为楚,辖3郡36县,封其弟刘交为楚元王,西汉共分封了12位楚王;丰邑中阳里,刘邦出生地,今徐州市丰县境内;芒砀山,位于今河南永城,相传当年刘邦曾在此斩白蛇起义。解忧公主,第三代楚王刘戊的女儿,曾代表汉家朝廷远嫁匈奴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