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口不谈那天发生的事情,我能感觉到何逸对它的排斥。他似乎急迫地想要忘记那一天,连同那一天的我,因为我和他有着一样的记忆。
他不再温和,好久之后我才反应过来他对我态度的改变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长时间坐在黑板左侧的我,有一天突然幻想我会不会变成二胡那样。二胡是我的一个邻居,生就一副斜眼,后来嘴巴为了配合眼睛的节奏,干脆也歪了。每次看人都像是翻白眼,直看得我毛骨悚然。想到这,我觉得我应该采取一些行动。
身体总是比大脑先一步向我表示忠诚,我的胳膊不自觉地移向了何逸一侧,身子也稍微向他那边倾斜了,看着还是有些模糊的字体,我呐呐自语,这么小的字,当我们的眼睛是显微镜啊?
没等我注意到何逸向我投来的警告目光,几米开外,略过排排课桌,语文老师眯着眼睛看向我,用手扶了一下她厚重的眼镜片,“言晞,你有什么问题吗”
“报告老师,黑板上的字太小了我看不见”
“是吗,那为什么大家都能看见就你看不见,这样子,下课后你和第一排的李然换个座位”
一瞬间我感觉黑板上的字招摇过市般在我眼前无限放大,我紧紧握着笔半天没听见一句话,也没看见一个字。
我唯一看见的便是何逸微微扬起的,紧抿着的嘴唇,面对同一个事实,我们的感觉却是背道而驰,他张扬而不屑,我则小心翼翼地捂住那份失落,不愿展现给任何人,因了那可怜自尊,却使得我更加可怜了。
“言晞,都是你作的”,我把笔记本还给他之后他冷冷地看向我。
“就是因为作,才会喜欢像你这样冷酷无情的人吧”,我从桌兜里抽出剩余的书,赌气似地保留着我最后一丝尊严。
冷不防地遗留的一张画纸从我的手中滑落,我们呆呆地看着上面的少年,卓尔不凡的一张面孔上,两双冷漠的眼睛意外地重逢了。
我歪身将它捡起扔进了垃圾桶,何逸紧抿着嘴唇,背身坐下来。我大摇大摆地从他身后走向第一排。
看着迎面而来的李然,我大声和她说,谢谢你啊。看着她疑惑的眼神,我不在乎地笑了,我知道他听到了。
喜欢一个人,不代表要无限制地丢掉自尊。
学校有两个大门,一个东门,一个北门。东门出去是一条繁华的街道,北门出去则是一片荒地,除了几座废弃的建筑,不过700米后,左转就会与北门延伸的辅街道汇合。
极少有学生走北门,有传言说那里曾经是一片坟地,一传十十传百,后来便出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东门拥挤不堪,学生鱼贯而出,北门像一个被遗忘的老者,独自在风中蹒跚。
我望着那扇小小的门,内心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撞击着我的胸腔,我知道,与生俱来的叛逆又出现了。
我缓慢地朝着那扇门走去,目光所及之处是空荡荡的昏暗。
经过废弃的瓦房转角时,我听见了唏唏蹙蹙的喘息声,我又往前走了几步。
“你他妈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的”。
尽管只有一个侧脸,但我还是一眼便认出了许归宁,他按着唐昕的胳膊,传说中他妖娆性感的女朋友,此刻正不甘心地看着他。
我进退不得时,许归宁扭头看到了我,看着他的眼睛,我只想到了堕落的天使,天使一样的面孔,魔鬼一般的眼神,我哆嗦着后退了一步。
许归宁挑眉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也认出了我,下一秒他回身重重地咬向了唐昕,她痛苦的叫声被那一个突然而来的深吻完全覆盖,无声无息。
我几乎是跑着离开了那片空地,直到再也听不见身后的任何声息。
回家后我锁上了房门,钻进了被子里,许归宁那双炙热的眼睛,即使是在回忆里,也轻易地将我点燃。
第二天,我控住不住地,又一次走进了那片空旷,略带神秘的黑暗似乎对我有一种致命的诱惑,它吸引着我向它走过去。
果不其然地,我又看见了他,在昏暗的转角,他吻着唐昕,按着她不安分的双手,这一次我却没有哆嗦,径直从他们身侧经过。
我能感觉到后背那一道灼热的目光,紧紧跟随着我,追过一个又一个转角。但我没有再惊慌失措,反而多了一丝淡定,以及连当时的我都没有察觉到的,名为嫉妒的野草。他们的生活总是那样容易。
隔着荒凉的一撮撮杂草,我们互相走进了彼此的视野,宣誓着自己与众不同的叛逆。我们是不一样的,许归宁和我从彼此的眼中读到的便是这份躁动不安。
许久之后,许归宁对我说,第一次是偶然,第二次,言晞,我便认为是我吸引了你。
那是全校人都避而远之的许归宁和我唯一的三次照面,那时我尚未想到,自我向他投去的那一记好奇眼神开始,他重新想起了那个跑进男生厕所,挡在他面前的在他看来无比笨拙的我。
同一时刻,我的好姐妹尔朵亲眼看着警察把他哥哥带走,她哭喊着摇着警察的胳膊,问为什么,明明犯错的是他们。
他哥哥尔东回头看她一眼,“小妹别哭,过一段时间哥就回来了”。
尔朵和尔东差一岁,从小我们三个一起长大,尔东是个妹控,只要听说谁欺负尔朵,第二天保证把他狂揍一顿。让后拎着他来向她道歉。
在巷子里,尔朵被几个高年级的混混挡住去路,嚷嚷着要尔朵做他们老大的女朋友,否则她别想逃走。
迎面而来的尔东正好看到了他们拉扯尔朵,他拾起砖头便扔了过去,他只是想吓唬一下他们的,没想到另外一个人正好走过来,那砖头便正好砸在了他的背上。
所有人都被吓坏了,尔朵只看到汨汨的血不断地透过衣服流出来,浸染了她的眼睛,她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的少年慢慢地靠在前边,缓缓地往下倒去。
尔东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另外几个人看到倒下的少年,缓过神来时忽然跑了,只剩下她和尔东,是她打的120。
“怎么办,怎么办”,她搓着手指,揪住他哥哥的衣服,“哥,你快跑,你快跑吧”。他望着一脸泪痕的尔朵,腿一软便坐到了地上。
后来警察和他们同时进了他家门。
“怎么抓得不是你啊,啊?”,得知真相的她妈妈使劲摇着她的胳膊,她都以沉默应对,无论怎样来看,她也觉得是自己错了。
“我会负责的”,她丢下一句话便离开了家。
周围的一切在那一天变成了无声影片,她要怎么负责,她忽然笑了,笑得虚伪而诡异,迎面吹来的风蒸干泪水时,她掏出手机。
我在她家附近的公园里找到她时,她正站在湖边,我跑过去拉住她往后退,“你干嘛呀”
她呆呆地看着我,像孩子那样不知所措。
“你个蠢货,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和我说,我还是不是你朋友了”。
没等我说完最后一个字,她哇地一声便哭了,我既生气,又心疼地看着她,脑海中满是那个对我眨着眼睛说有我哥呢,不怕的明媚笑容。
我抱着她,“肩膀借你,哭吧”。除了那个其实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因为我知道,全都无济于事。
她哥哥的事情,像是一记炸弹,轰然引爆在我们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