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王小飞梦想成为一名名小说家。
王小飞曾写过一些从未示人的文字。在他看来，晒文如晒娃，自家娃是什么样的货色他自然心里一清二楚，拿不出手就只能藏着掖着。瘌痢头的儿子只能在家里好，一旦与别人家的孩子放在一起免不了要糟心。
那时他还做了一件令自己后悔不已的事——大量的阅读。最终结果是他不仅依旧写不好一个故事，还时常觉得自己的故事似曾相识。可要说这世上的好小说是不是都被写完了呢？偏偏还有很多作家能继续写出令人叹服的故事。
久而久之，梦想不得不向匮乏的才华低头，王小飞痛苦又不舍地从中拿掉一个“名”字——做个小说家就好。他不再幻想着什么签售，写起一直都看不上的公众号。作为一个对自己有清晰认识，同时还有一定要求的人，他觉得应该学会妥协与坚持。至于公众号，那怎么也该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王小飞的公众号写得倒还算顺利，要说问题也有两个，一是不能用纸和笔，再有就是实在没什么人关注。一个作家如果只是面对着电脑屏幕，手指和嘴角没有墨迹，地上也没有一团团作废的稿纸，这样创作出来的作品是缺少灵魂的。或许正因如此，他的公众号除了亲戚朋友之外，几乎没什么人关注，阅读量更是可怜的个位数，其中必然还有一个是自己的贡献。
直到他在公众号里遇到一个叫做“小猫”的人，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王小飞还记得那天。
那天，他的公众号多出一个关注，对总用户数不过几十人的他来说，每一个关注都是比例上的巨大提升。通过查看后台和对比自己的微信好友，他确定这个微信昵称叫“小猫”的人不是他的好友。
这是一个具有开创性意义的关注，是第一个纯粹因他的文字而关注的人。高山流水，子期伯牙的感觉油然而生。
很多次，他想通过公众号给“小猫”留言，即是打个招呼，顺便问问是什么吸引着他来关注。奈何王小飞是个有坚持也矜持的人，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冲动。
“公众号加粉请加微信XXXXXXX”
“小猫”还真的通过公众号给他发来留言，留言的内容却让王小飞气愤不已，同时还觉得特别讽刺。难道我的文字已经落魄到这种地步，居然要靠买粉丝才有人来读？实在是可笑！
他毫不犹豫地关掉留言，在点“删除”时却犹豫了片刻。还是留着吧，毕竟这是公众号的第一条留言。
此后王小飞依旧努力地更新着自己的公众号，除了发布的文章在增加外，其余一成不变。他又想到"小猫"，这段时间他时常想到“小猫”。只问一下到底怎么加粉也没什么关系吧，不买还不能问吗？
“小猫”的手机一直都在身边，这就是他的工作。每天他会收到很多个好友请求，这些请求他一概通过，紧接着复制黏贴，发给对方一张价目表。
刚才他通过了一个叫做“王二”的人的申请，他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每天除了等待老客户下单，“小猫”也会随意逛着公众号，看看哪些有能成为潜客户的可能。“王二三思”就是其中一个。
这个公众号挺有意思，所有的文章都是一个叫做“王二”的原创。关键是从专业的角度来看，问题实在太多，比如定位不清，文字一般，内容一般，甚至标题都一般。实在不明白，作者靠什么在坚持。管他靠什么在坚持，先给他看下价目表。
“请问公众号粉丝怎么买？”
价目表一早发给的“王二”，直到深夜“小猫”才收到对方的反馈。总有这样的人，好像看不明白价目表一样，一再的发问。就算害怕受骗，要真的是骗子，多问一百次又能怎样？
“100粉丝，活粉30，微信支付；死粉7元，平台自助。”
微信那头的王小飞再次沉默，对一个想认真写字的人而言，买粉这种行径是可耻的，可写完没人看的痛苦又有谁知道？他犹豫不决。
“活粉和死粉有什么区别？”。
“死粉是机器关注，公众号发文无法推送给对方。活粉是真人，发文可以推送。”“小猫”说。
买或者不买粉是个问题，但要在活粉和死粉之间做选择又完全不是问题。既然是选择活粉，那买和不买的问题就被直接跳过。王小飞对自己能有如此精彩又诡辩的逻辑感到欣喜。
“那我买1000活粉。”
“好的，微信转账，1小时左右完成。”
转账完成后，王小飞就忐忑不安地盯着公众号后台。看着飞涨的关注用户数，他点起支烟，惬意地抽了起来。这也成为他后来的习惯，每到涨粉时，必然要欣慰地抽上一支。
涨粉后，王小飞的创作变得更积极认真。奈何好景不长，才过去两天，关注的用户数就掉回到三位数，文章的阅读数依旧还是个位数。
他开始明白活粉是什么概念。他们应该是一群专注于加关注的人，每天的工作就是根据“小猫”们的指令去关注一个又一个公众号，至于公众号的内容完全没有人会在意。等任务完成，他们很快会取消关注，否则关注的公众号列表实在太长。
迫于无奈，王小飞又响“小猫”买了一些活粉，至少要凑足一千不是？
“你要不买些死粉吧？便宜还不会掉。”“小猫”被王二三天两头的买粉折腾得不胜其烦，关键是每次也就买个几十元。要不是自己有职业道德，真不想搭理。
王小飞看着粉丝数又回到四位数，便不再回复。
“或者你多买一些，买到10000粉丝，这样你一年不用操心。”“小猫”其实能够理解这样的感觉。粉丝数的衡量一直都是整数，1000是这样，10000也是这样，多再多也是可有可无，但要少一个就绝对会让人不舒服，
“算了，买到一万粉丝还是会掉，掉了你还是会补……”
见王二除了发红包买粉就不再说话，“小猫”也没了办法。想到“王二三思”的现状，他说：“你这是我见过最孤独的公众号。”
王二觉得他这话说得挺好，回复道：“谢谢！”
“说真的，想不想让公众号的粉丝多起来？”小猫问。
“呵呵，你说呢？”
“今天没啥事，我和你说说，你也不用谢谢我，下次多买些粉就是了。”“小猫”在后面加了个笑脸。
“我大概看过你几的个故事，就内容来说不好不坏，但绝对不该现在这样的状况。根本原因是定位问题，现在没多少人愿意看小说，不管好坏。”
“那没关系，我也是自娱自乐。”
“别着急，”“小猫”接着说，“定位固然重要，可对公众号而言还有更有效的手段。”
“什么？”王小飞问。
“标题！”“小猫”有些得意，不只是公众号，时下流行的直播App，各种社交软件都有这样的特性，“你看你微信里别人转发的公众号标题，有没有类似“刚刚，高考满分作文出来了，震惊8亿人”，还有“娶老婆到底为了什么，这个男人说出了终极答案！无数人看哭了”这种的？”
“还真的有，这些题目看着就很扯。”王小飞看着自己的朋友圈，果真发现不少类似标题的文章。
“扯吗？好啊，那再看看你的标题，什么“四杯威士忌”、“午夜布鲁斯”，你说你这都什么东西？”
王小飞有些生气，自己的小说虽不算好，但也不是那些泛滥朋友圈的文章所能比的。
他说：“我这是小说，不一样的！”
“是不一样。结果就是你的没人看，而取这些标题的文章，多了不说，没有一千的阅读量，你觉得对得起“8亿人”、“终极答案”和“无数人的眼泪”吗？”
“那你说我怎么办？”
“先从标题改起来，反正内容是一样的写。”
王小飞对着电脑一阵出神。是啊，粉丝都买了可还是没人看，真应该找找自己的问题，要不就像“小猫”说的，从标题开始试试看？
他还是有些迟疑：“这能有用吗？”
“你要相信专业！好了，我生意来了，有空再说。”
这之后王小飞持续更新了近一个月。有些是新写的，有些是把原来的故事改个名字再发一次，比如 “四杯威士忌”改成“四杯酒喝出百味人生，谁的青春不荒唐，感动所有年轻人！”，“午夜布鲁斯”则改成 “年轻女子巧设骗局，千人被骗上亿资金的教训，不看后悔一生！”
效果真的出人意料，原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阅读量，现在最多的已经破百，甚至出现零星的点赞和打赏。
公众号的粉丝数还是一如既往的在往下掉，很快又跌破700。王小飞在找到微信里的“小猫”，熟练的转了30元给对方。他和“小猫”的对话里，最多的就是收发红包的记录。
“最近粉丝是不是掉得慢一点了？看你最近的标题都还取得不错，效果怎样？”“小猫”发来微信问。
“阅读量上去不少，确实有效果，掉粉的速度好像也有下降。”
“有自然增长的粉丝吗？”
“好像没有。”王小飞有些失落。
微信那头的“小猫”似乎沉思了片刻，说：“你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吗？”
“什么？”
“内容。标题合格后就是内容。”
王小飞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沉重，他知道这是自己最根本的问题，问题要是想解决就能解决，凭他的努力，怎么也该把文学奖拿个大满贯了吧。
“这我知道，可水平就是这样……”
“我说的不是小说，也不是文笔。如果一个主题的内容和受众很小，那就不要去勉强，应该学会迎合读者的口味。”
“读者的口味是什么？”
“教育、娱乐、地产、股票和热门话题，这些随便哪个，只要文笔不太差，多养你一个公众号还不是问题。”
“可我对这些即不感兴趣也不熟悉。”
“小猫”觉得手机对面的王二有些朽木不可雕，有些生气地说：“可别人对你写得故事也不感兴趣。”
“我的见解不一定对，写这些好吗？”
“有人感兴趣就好。至于观点，谁又能保证对错，总有人觉得你说的是对的。你要相信专业！”
“你要相信专业”这句话似乎有着不小的魔力，出于对“小猫”的信任，王小飞决定尝试着跟踪热点。具体来说就是什么热门写什么，至于懂与不懂不是关键，简单的内容搜索引擎就能搞定，复杂一些的查查资料或者干脆跟风转发，再不行洗一洗稿。
这样一来，写文章反倒变得轻松，成果也非常显著，掉粉的速度明显变慢，有时一天下来甚至可以是正增长。最令人兴奋的是，开始有了陌生人的回复和互动。“小猫”说的对，之前的公众号太过孤独。
“最近怎样，是不是不需要买粉了？”王小飞有一段时间没来买粉，这让“小猫”觉得有些奇怪。
“是的，感觉公众号开始步入正轨了，太感谢你了。”
“正轨？现在平均一片文章有多少阅读？”"小猫"问。
"200左右。"
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王小飞将阅读量翻了个倍，就这样换来的还是“小猫”的无情嘲讽.
“200叫正轨？2000都勉强好不好？不过比起以前确实好了不少。”
“我已经挺满意了。”
“可我不满意，”“小猫”对王小飞的成绩不以为然，接着说：“你听说过公众号的美腿理论嘛？”
“什么？”
“看来没和你说过。这是我自己发明的公众号入门理论，一个好的公众号发文和美腿“长白直”的定义是相通的。简单地说就是标题要长，文字要浅白，内容要直接。这些你基本已经做到。”
结合之前一段时间的运作经验，“小猫”的理论让王小飞钦佩不已。
““长白直”之后就是口碑了，也就是所谓的造势。你要知道，大家都是有从众心理，一个文章如果阅读的人数很多，必然会有人觉得它好，甚至愿意转发。而200的阅读量，愿意转发的人估计很少。”
“谁不想提升阅读量，可实在太难。？”
“30元1000阅读数，怎样，要不要试试？”
“你不会是在给自己拉生意吧？”
“犯得着吗？我都忙不过来，就是看你还能拉一把。你要相信专业！”
“那我考虑一下。”
“行啊，需要的话在平台自助下单。加油！”
王小飞最终还是买了阅读数，差不多每篇买上一两千，效果出奇的好。真正关注自己的粉丝还是那些人，可从后台看，转发的记录越来越多，剔除购买的阅读数后，真实的阅读数果真开始疯涨，随之而来的是每天稳定增长的新关注。
后来，在“小猫”的指导下，王小飞又增加了一些涨粉的措施，比如在公众号的自动回复里设置不少的电影和学习资料，这些资料也都是来自“小猫”的贴心服务。王小飞问过“小猫”版权的问题，“小猫”的答复是谁会关注？最多就是这些网盘的资源被禁失效，那他也会提供持续的更新服务。
“王二三思”终于步入“小猫”所谓的正轨。“小猫”答应他，等粉丝数到了10万，就会给他转发的业务。到那时，可能一篇转发的收入就能弥补他之前所有的投入。照这样的趋势，十万粉丝也并不遥远。
后来王小飞成没成大V不知道，只是偶尔他会看自己早先时写的那些故事，以前认为不怎样的文字，现在却觉得再也写不出来。他依旧在写着很多的字，梦想却越来越远。
不对，还有梦想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