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之景之警
口琴高——高克芬
神奇的黑龙江!
三年前,一个警察死了,死得很神秘——
心梗。遗嘱啊、遗言啊,啥都没有——就没说话!二是死在家里了——是退休后的第二天早上,正确地称:退休警察!
这老家伙啥意思?早前儿,那么多的好时光……你干嘛去了?噢,就闲了一天,好像刚想起什么似的:活着是不是糟践粮食?是不是对百姓有用……想来想去,干脆,我“走”吧,麻溜儿地走……人啊,再见;人世啊,拜拜!
老婆子再怎么叫……闭眼,不吭声儿了。
——他叫张国森,是绥棱县四海店派出所的“资深”人物。林海深处,当警察37年!
那会儿,别说什么汽车、摩托,就算有,也没公路。下村儿,曲里拐弯的道儿,熟才认得出。老张靠什么?俩条腿;骑马,赶爬犁——后两样儿,派出所没有,得跟生产队借。凭他的面子,在这疙瘩——方圆百儿八十里吧,他的这张脸——东北磕儿:好使!
这该是多美的一幅画啊?森林,雪地,爬犁。再聚焦,枣红马扬鬃奔跑,喷着哈气;一位穿绿警服冬装的人,外套着一件车老板子的滩羊大皮袄,挥着鞭子;爬犁上有面口袋、纸箱子、两头裹着破棉套的小猪仔……东西,谁跟谁都不搭界,联想:不全是警察的。爬犁后,是浅浅的车辙、腾起薄薄的雪雾……
这景儿,只存在油画、水粉画里。就算拿过世界顶级奖的摄影师,您后悔去吧、撞头去吧,挑水的回头——过井(景)了。就那警服的领章——照片做后期,称为“品”的那一抹儿亮色,早成历史喽。
提到井,这警察跳过井。绝不是他活腻味、寻短见,是救人!救的人,不能叫“人民群众”——事发1979年的双岔河,从大队仓库偷了粮食,暂且叫他“坏分子小李”。在去派出所的路上,小李突然拔腿就跑,老张——那会儿是小张,就追!小李跳井了;张国森也跳下了。他觉得,你是盗窃,顶多“蹲笆篱子”,罪不至死啊。在井里,老张戗着他,喊人。这功夫儿大了,时间就长了……等来了人,递下绳子,张国森是拴在“坏分子”的腰上,喊上面拽;他,托举、再托举……
——一个为“罪犯”敢舍命的警察,是一个什么样的警察?当年的“小李”还活着!他兴许不知道:跳井,是办了一件比偷粮食更损、更缺德的事儿——在水里耗了那么长时间,为救他,那个人落下了强制性脊柱炎。这病,您上网查查……
只见张国森——整天哈拉着腰。你这家伙,难道就不能扬头挺胸、拿出点儿警察大叔的牛逼劲儿吗?不介!老这副惨样儿。脸上挂着笑,冲谁都点头儿。唉、唉,我给警察丢人了?……从来不解释:我这是病。
据“张嫂”透露,他一节腰椎已彻底坏死,所以腰弓着、得大转身;在家,常用三个枕头垫着腰,忍着、挨着,盼着天亮……
这儿,全是小案!比如半截河村,各家丢的是年货,粘豆包啊,马哈鱼啊——贼也没档次、他妈不开眼,一缸酸菜也给你抱走……
半截河,离镇18公里。张国森带“联防”去蹲坑儿。藏哪儿?小桥底下。一听过车就跑上来……年根儿底下,东北的天儿啊,说笑话:出去撒泡尿都带一棍子——要不你跟大地连一块儿了。蹲,守!冻得跟孙子似的。“联防”想摔耙子不干,最终没说出口。为啥?对他们,就这点儿活儿,收工就回家睡大觉去了;可张国森,回派出所,白天全盯!这是一个铁打钢铸的汉子啊——他又为了谁?
当“孙子”二十多天,把人抓了,案子破了!对于张国森,要的就是:给乡亲们一个交待。
“下大酱”时,村民李喜打来电话:我来买缸,没买着……就上你家,把酱缸扛走了,以后再还啊。张国森乐不可支:你用、你用,瞧什么有用你就拿……我高兴。
百姓跟警察就这么不见外。交情深,铁!
上级也没忘了张国森,调他到另一派出所,当所长。老百姓听说了,明白对他是好事,可又忍不住问:“你能不能不走?”张国森拿这局话问县局领导:我能不能不走?
就这样,老张是“四海店”的教导员。后来,让贤,把“官儿”让给年轻人,自己当内勤——警察一生,就没离开过这片土地。
退休前那阵子,老张心里有解不开的一个扣儿,便跟省厅来的干部——艾明波,他采写过老张,是张国森在警界最高层、最过心的一兄弟吧——敢跟他说出心里话:我怎么干着、干着就干到头儿了呢?就得必须脱掉这身儿衣裳了呢?
老艾说:老张啊,你去找一镜子,冲着里边儿的警察——也就是你自己——你给他敬个礼吧。跟昨天告别,里外两清了。
唉。老张实诚。镜子,派出所就有。他系好风纪扣,戴上帽子,像履行一个仪式,去照,去敬礼——长时间地看那警察。瞧着、瞧着……忽然眼眶一拱。手,不是标准地落下——而是一收,改成捂脸……又怕人瞧见,丢人啊,慌张地擦眼泪……
我去绥化——行文到此,该我上场了——是为一文化活动到绥化。局里,都在讲这位省级“十大警察”之死。我去了他的派出所,也见到了他儿子。
俩儿子,都帮老张干,可不是警察。老逯——局里搞文化的,也是国森的“铁磁”,也叫我大哥,他说:这儿的辅警,最惨的时候,一月只拿700多块钱,还不是谁想干就能干。意思是,过去有“掌儿”或工作塔儿哄的,全他妈“玩儿去”!
晚上,说不清是局长陪我、还是我陪局长——看晚会,摆茶几的待遇,俩桌签儿并排。趁换场,我歪过头,把张国森俩儿子转警察这事儿……这局长是新调任的,凝重地点头。说:我们正在办……
献了青春献终身,献完终身献子孙。就算这码事,也得给俩孩子一“名分”吧?
一晃儿两年。老逯来京,我打听国森的俩儿子是不是……
老逯把目光移开,摇摇头。叨咕半天:难。
明白了。张国森,事迹足可以撑起一个报告团……难道他就没错误、没有亏心的地方?今儿被我这孙子指戳——
你呀你,多活了两天,大错!
儿子——俩啊,几个春节,爷儿仨一起值班。同样的警服,坠的零碎儿不一样,这意思可差海了……他们怎么想,你体谅过吗?能跟你说吗?又是你能办的吗?
你一辈子为国家、为人民,用生命画了感叹号!给儿子留的,可是一问号啊……
差两天。如同一张金贵的票证,过期了。
伟大的黑龙江啊,从那里走出的作家梁晓声说: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警察队伍呢,来的、“走”的、在职的……磕磕绊绊,路是那么地不平,磨难是那么多……
——他们,却像张国森——努力地挺直脊梁。
为警察点赞!
赘述:
十年前,黑龙江省公安厅政治部副主任陈大成,写出《警界文化人》一书。北京,他写了俩,我是之一,叫《京都戏迷高克芬》。都是警察,我欠黑龙江同仁一个情。今天,发在微信里,给处在舆论浪尖儿上的冰城战友,鼓鼓劲儿!
照片,除我拍的,是两年前绥棱县公安团委书记贾广涛发来的;漫画也是他的手笔——警察处处有人才!用八张画,描绘了张国森。有风雪中赶爬犁——我肯定不会用。标题的“之景”,得容我文字撒欢儿;画儿,太具象,扼杀了看客的想象力。好比说《林海雪原》,劝您去看小说,别动遥控器。这篇,我是作者,绝对“鸡贼”。
写得太正——警界叫“事迹材料”,您还瞧吗?高氏保饭碗,也有这类产品;能自主,就信马由缰了。能瞧到这儿,证明我这厮文笔还行——是您给了我自信和鼓励。
现流行“动动你的手指……”真烦,俗不可耐!可我也是一个俗人啊。
向您:道谢了。
(2019、01、30于京城)
作者:高克芬,男,1960年7月生于北京通县。现为北京市公安局政治部调研员,借调全国公安文联。少年务农,青年从警。庄稼地走出的写手,新闻、小说、散文等多次获奖;《街头》《解放了》《唢呐声声》等小剧本,三次获全国大赛一等奖、三次获全国戏剧文学奖一等奖。北京十佳公安作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