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在老家过完春节,家人总会让我捎带一些山茶籽油,少的时候三五斤,一般都是八九斤,而最多时竟然二十斤,用大的塑料瓶子装着,整整两大瓶。茶籽油数量的多少,全因山茶果的产量,山茶果丰收时,榨出来的油也就多些。
如果单以价格来说,这些山茶籽油可以算是奢侈品了。这种土法压榨的山茶籽油,在老家已经卖到六七十元一斤,是普通花生油的好几倍,且供不应求,以致于我每次做饭时,都会产生一种“我是有钱人”的错觉。
我不知道山茶籽油是否真如网上所介绍的那样,说它具有很多非常有益于人体的功效,但它的确是符合现代的人们所追求的健康饮食理念——纯天然、无污染。
我家的那片山茶树,就在离我家屋后不远的小山上,面积大约有几亩,被我父母视若珍宝。这些山茶树自然地生长在山间,享受着毫无污染的空气,既无需人工施肥,也无需喷洒农药,依时开花与结果,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山茶树林虽然与世无争,但父母对它们却有着一种特别的感情,几乎将它当作家庭的一笔重要财富,小心翼翼地守护着,惟恐被人占了偷了;尤其是父亲,这片树林就像是他的另一个“孩子”,极用心地培育着,任何时候都割舍不下。即便他日渐衰老,我们也已成家立业,完全不需要那一点山茶籽油来弥补家用,他也全身心地牵挂着,让我十分不解。
2014年下半年,我接他们来中山小住。那时父亲七十八岁,母亲七十六岁,都已年迈。母亲大约已知自己时日无多,便想在中山多住一段时间,因为她想多陪陪我的两个孩子。但父亲却心心念念地想着家里的那片茶树林,隔三差五便问母亲,到了哪个时节。
“霜降一过,木籽(方言,指山茶果)就要摘了,要不然就会被别人摘完了。”父亲总是这样不停地念叼着。我劝他,母亲也劝他,让他忘了那些树那些果,让他安心在中山坐享清福。可是,他完全听不进去,随着时节的变化,他心里愈加着急,在我家每日都如坐针毡。
“孩子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那片树长得那么好,结了那么多果,今年肯定可以榨几十斤木籽油。儿女们每个人都分一些,多好!”父亲向母亲抱怨,说着说着竟然有些急了。
终究是拗不过父亲,我便在霜降前半个月将他们送回了老家。母亲有些遗憾,却只能随了父亲,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中山,从此她便没见过他最小的孙子——小星星,以致于临终时她只能隔着手机屏幕亲吻着小星星的照片。
在回家的路上,从父母的争执与抱怨地对话中,突然理解父亲对于那片山茶林的执着,因为那里倾注了他大部分的心血。那片山自从分到我家以后,便被父亲打理成了村里最好的山茶林之一,每年冬天都会将山茶树下的蕨草和荆棘全部砍光后堆在树下,然后培土,使之成为山茶树天然的有机肥料。这些长势良好的树,也是父亲的骄傲,更别说挂满枝头的果了。
一个更深的原因是他觉得自己日渐苍老,再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留给子女,惟有这些“金贵”的山茶籽油还值得送给我们。当母亲告诉我这句话的时候,父亲竟有些害羞,不停地责怪母亲多嘴。
母亲健在时,每年都会将榨好的山茶籽油分成几份,分给我们兄弟几个,即便我没有回家过年,也一定会给我留着。我知道,父母的辛苦与心意都融入在那金黄色的山茶籽油中。
母亲过世后的这几年,父亲愈加衰老,已出现了记忆力衰退的症状,可是对于那些树依旧念念不忘。霜降前,他必然要去山上巡视,甚至在山上守着,以防被爱占小便宜的乡人偷摘;及至霜降,便开始摘果,他细致地看过每一棵树,生怕有漏网之鱼;然后,剥壳、晒果,变成了他每日必须的事情,直至在他的不断催促下榨成了油并如我母亲当年那样分配好几份,才了却心愿。
其实,很多时候我并不想要这些油,因为我怕因我表现出“欣喜接受”的样子而使父亲更加不顾身体去为我们准备这特殊的礼物。而如果我推辞不要,他又以为我嫌弃,用极力掩饰却又掩饰不住的伤感,不停地问我:“怎么不要呢?你妈以前都会分给你们的。”
他并不知道,这些油对我来说何其珍贵,他也不知道,我不想要他的“礼物”,是希望他身体健康,别再为那点油去山上操劳。
但是,我也知道,我根本无法拒绝,也不忍心拒绝。我带走这些油,对他来说才是最大的安慰。
是的,父亲和母亲,一直都想拿最好的东西给予我们,他们总是想着为子女尽一份责任。就像是两支蜡烛,燃尽最后的泪,只为耀出最后的光。
这些金黄色的山茶籽油,不仅是无价的奢侈品,更是父母对子女深深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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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辑: 非村
专题主编:城外的阳光s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