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①
——读《在黑暗的河流上》②之后
①:小说《被雨困住的城市》(Singing in the Rain)之序言。与小说内容并无太大关联。
②:作者席慕容,2003年出版,南海出版公司。文中摘用四次其中诗句。
文/拾轮
这天,我在从成都回温江的路上开始读一本诗集。我很久很久没有从别的地方回到温江来,长年累月的因为上学把自己困在这个与乡野相连的地方;我也很久很久心中没有这样的期待,期待着窗外的雨下大些,再下大些。
因为我讨厌下雨。
小的时候,对雨的极短篇印象,只有回家后湿漉漉的袜子和被泥水冲刷玷污了的白色帆布鞋,以及一顿免不了的婆婆的嗔怪。把车窗开出一条小缝,雨点刚落下时与空中灰尘交织的味道与我而言总是那么好闻。记忆中勾连起的,还有青草的清香,以及在风中摇曳着的海棠花。我看着窗外奔跑过的树木和高速公路,又有一点分不清楚来往的现实和诗中的梦境。我有时候怀疑,难道对其他人来说,当下、梦和回忆是这么容易分辨的三样东西吗?
窗外以不一样速度移动着的远景和近景,总会让我想到某个黄昏在杨柳河边奔跑时,隔着眼泪看到的景象。瞥了一眼在旁边专心开车的爸爸的侧脸,我会想到他因为一件琐事而向我横眉怒对时的模样;也会想到那唯一一次的父女之行,他自豪地向我介绍前面那座桥是他所设计时,他眼中如繁星般的光芒。可悲的是,我仍然说不准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还是来源于我被情感所驱使的杜撰。
远处被烟雨颠倒的高楼和头顶上压迫着的乌云,似乎让我回到四年前的英国,抑或是两年前的上海。都因为恶劣的天气困在百货大楼里,看着巨大落地窗前的雨滴在前面的柏油路上展开、飞溅、跳跃,同时无聊到在玻璃上呵气,用手指勾勒出杂乱无章的线条,俄而又害怕被人看见,匆匆用衣袖擦去。
“海月深深
我窒息于湛蓝的乡愁里
雏菊有一种梦中的白
而塞外
正芳草离离”
你可能会以为诗中的景象会令我冗杂的大脑更加混乱,其实不完全。此刻,唯有那一行行铅字是我可以依靠的。好比濒临溺水者,在茫茫大海上支撑着的横木,“席慕容”这三个字的分量,在我十四年的人生里是不可忽视的存在。想到她笔下的扣人心弦的人和事:胡凡小姐、海伦的婚礼、在布鲁塞尔卖石头的少年……这些在妈妈于我耳边的呢喃和我梦里出现过千百次的意象,在当下的诗篇里,灵验得越发深刻:
“恍如岁月 斜织成
一页又一页灰蒙的诗句
总觉得你还在什么地方静静等待着我
在每一条泥泞长街的转角
我不得不逐渐放慢了脚步
回顾 向雨丝的深处”
雨还在下。前方一排排车尾灯的红光,把地面染成一种红与黑相间的图画。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不停的运作着,发出一种令我不适的声响。罕见的,爸爸没有把手机掏出来看,而是把视线转移到窗外,似乎思绪也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在我的印象中,爸爸唯一的生活情调就是偶尔会哼唱一些老掉牙的粤语歌。他在家中一直是理智、踏实、忙碌的形象。我这才发现自己好久好久没有这样与家人相处了。好几年过去了,我仍爱在车上看书,只不过时不时就会头晕;爸爸仍喜欢在开车时选择缄默,只不过时不时会询问一些我的近况。渐渐的,虽然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但也总算是交流多了。
“可是 有些我不能碰
一碰就是一次
锥心的疼痛”
我没有告诉我爸爸我常做的那个梦。梦里,我在玄关换鞋子,而他从楼上咚咚咚的下来,气压低到极点。因为妈妈事先告诉了我他的盛怒。紧接着,我跑出了家门,融入夏日喧嚣的巨大油画里。尤其是在这件事之后,读到《孽子》的第一个镜头,那个梦便成了我绝不能碰的东西。
眼下,我又眼睁睁看见自己站在回忆里的样子。有时候悲伤很像影子,没有人可以让他隐藏淡去。有时候他仿佛消失了,但一旦我站在在光下,无论晴天还是雨天,悲伤就越大。孤独也是。感叹也是。
短暂的闭目养神之后,我正在紧张那本还剩一点点就要看完的诗集。我害怕自己接受这个大梦的最后结局。这两年,尤其是上了初中后,耐性和棱角都不知不觉的被繁重的课业消磨殆尽。学习已然成为一件功利的事,而阅读更是一件相当奢侈的事。更别提用心读完一本真正有教益的书了。
但是,在这个被困住的过程中,也已经把过往的一些纠葛藏了进去。可是抚平土壤对我而言,实在太难。这种“难”在我脸上,竟慢慢漾成一个笑靥。我看着出神的爸爸,偶尔看看天上的雨丝,偶尔隔着眼中的它们,想过往的事,想诗中的场景。
“这绵延不断的春雨 终于会变成
我心中一切湿润而又阴冷的记忆”
我面朝着窗外的雨,窗外飞驰而过的城市,翻捡着这十四年的记忆。十四年,有些角落地带,几乎都是和梦混杂难分的模糊了。就像诗人说的,有歌,混着雨声降落。我好久好久没有这么喜欢一场雨了。我喜欢自己被困在这里,这个被雨困住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