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夕阳的余晖从落地玻璃窗斜斜打进来，像给躺在床上的睡美人罩了一层淡金色的薄纱，长睫翕动，女人白皙纤长的手抬起，半遮斜阳，眯眼醒了过来。
手背上贴着透明的医用胶布，刚刚才拔了液体不久。
“苏小姐，您醒啦，要不要拉上窗帘？”贴身照顾她的护士赶紧起身，准备拉上窗帘。
平时苏离不喜阳光，可偏偏近几日不许人拉窗帘。
“不用了。”女人微笑拒绝，声线柔弱，笑容温婉，细看眼珠却淡漠无比。
她手臂斜撑着，想要坐起身来，护士赶忙去扶，落地玻璃窗外，景观湖畔，隐约可以看到几个身穿白大衣的医生背着急救箱，朝着湖水对岸的建筑飞速奔去。
“那边怎么了？”
“哦，是倪小姐偷偷来看您，被先生知道了，要打伺候她的小护工，倪小姐仗义，护着护工，结果自己被打得吐了血……”
“先生呢，也在那边吗？”她趿上拖鞋，下床，在护士的搀扶下移到玻璃窗前，引颈外望。
护士还没来得及回答，但她已不需要答案。
隔着不大的景观湖，她看到山一般屹立在对岸的英伟男人，他的怀中打横抱着年轻漂亮的女孩儿，缠绵的裙裾在他腿间牵绊萦绕，他站在亭台旁边，低着头，垂眸看她。
她看不清他的眸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站姿及身体语言很明晰，他在紧张她。
紧张这个跟她长相酷似，但却比她年轻，比她健康，比她更富青春活力的，美少女。
她定定地看着他们，看女孩蜷缩在自己男人怀中，头抵着他的胸膛夸张地呛咳，看男人的双臂更紧地揽着她，陈前等人赶到，他在他们的簇拥下，几乎是小跑着进了房间。
站在窗边，她的面容一直平淡无波，只是紧紧攥着窗帘的那只手用力太猛，指节泛出的青白色，隐隐泄露了些什么。
彼岸湖畔，倪涵的房间。
陈前给她扎上液体，注射了止血针剂，助手推来氧气瓶，他拿着面罩想罩在她口鼻处，拂开乱七八糟的长发，发现女孩满脸是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唇鲜红，却并不是咳出的血，唇瓣遍布横七竖八的咬痕，令人不忍卒睹。
陈前愣了一下，还是强行给她扣上面罩。
一针镇定剂下去，她的痉挛和抽搐慢慢停止，仍会时不时抽泣一声，但心电监测，适才急剧加速的心跳已经渐渐减慢，呼吸也渐趋平稳。
生活给她的暴击不断，可她毕竟年轻，身体底子好，假以时日，定会完全痊愈。
可是，痊愈之后呢，迎接她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
入夜时分，程元坤打来电话，整个庄园的大部分地区都在手机信号的屏蔽区内，只有陈前的居所例外。
“她怎么样？”简单的四个字。
陈前有点拿不准这个“她”指的是哪位？不过幸好两个女生都已无大碍，他也索性含含混混道：“还好，症状都控制住了。”
程元坤：“不惜一切代价，用最好的药物，苏离那边，我怕等不及。”
陈前毕恭毕敬地应着，“是，是。”
心里想的却是：只怕身病好治，心病难医啊！
52
一个多礼拜过去了，在医护们精心的治疗和调养下，倪涵的炎症和内伤都得到有效控制。
液体已经不用输了，口服药也减量了，可她的人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萎靡下去，仿佛被抽去了水分的花朵，瘦得连锁骨都支棱起来。
她不出房门，甚至不下床，整天躺在暗不透风的房间里，不是睁着眼睛无声地流泪，就是闭着眼睛无休止地做噩梦。
苏离几乎每天都来看望她，陪她说话，带着各种女孩子喜欢的稀罕玩意儿，或是昂贵的滋补炖品，可是即使是她的亲姐姐，也无法将她从极端的自闭和悲伤中解救出来。
不止一次，陈前在半夜被急急地喊来她的房间，她在噩梦中醒不来，像是见到鬼一样蜷缩在床角，嚎啕痛哭，挥臂蹬腿，几个护士按都按不住，只有在注射镇定剂后才能慢慢平复下来，昏睡过去。
这种情况下，别说是捐血或捐献骨髓，就是每月那几天的生理性失血，她都一副气息奄奄，捱不住的样子。
血液检测做过很多次，各种血细胞都处于极度抑制状态，根本达不到捐献骨髓的标准。
可苏离的情况，在换心手术之前，必须要先移植骨髓，再生障碍性贫血完全纠正后，她的身体才能耐受换心术。
苏离今年29岁了，她患有极其罕见的复杂型先天性心脏病，手术无法修复，只能施行换心术，但她却找不到合适的供体，因为她的血型是更罕见的孟买血型。
医生说，如果不换心，她的大限将在30岁，而眼下，距离她的30岁生日已经不到10个月，在10个月的时间内先移植骨髓，再施行换心术，如果倪涵不尽快将身体状况调整到最佳，根本来不及。
陈前建议日渐焦躁的程元坤，“不如带她出去散散心？她身体上没大毛病，就是伤心过度，带出去晒晒太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好好哄一哄——毕竟是你把她孩子弄没的……”
话没说完他突然顿住，只觉得程元坤盯他的眼神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我把她孩子弄没的？我怎么把她孩子弄没的？是你说的还是那女人自己说的？要不要我还她一个？”
陈前高举起双手：“算我没说，算我没说。”
苏离的情况也并不算太好，但总体还算稳定，她不止一次跟他撒娇，“你不许打我妹妹心脏的主意！她是我的亲妹妹，只能宠着，不能伤害，最多只能给我捐个骨髓，如果你打她心脏的主意，我会跟你拼命的……”
他只笑笑，不说话。
苏离慢慢靠在他怀中，神情又伤感又脆弱，“阿坤，你答应我，等我以后走了，你要像对待自己的亲妹妹那样，对我妹妹好，可以吗？”
每当听到这样的话，他的眸中就无可抑制地染出痛楚之色，把她柔弱的身子更紧地揽在怀中，吻吻她的长发，安抚着：“傻姑娘，我绝不会让你有事的。”
庄园上下所有的人都认定，倪涵这般悲痛欲绝，是因为失去腹中的胎儿，可是只有程元坤知道，令她痛不欲生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早在老武的情妇只是提供了她的一张生活照，甚至不知道她腿心到底有没有朱砂痣的时候，他只看了那张照片一眼，心中就有种奇怪的直觉，找到了！终于！！
照片上的女孩在笑，一双可爱的小虎牙，大眼睛漆黑灵动，隔着照片仿佛也能看到其中闪着狡黠的光芒。
笑容是那样天真、无邪、阳光、灿烂，一望而知，是从未经历过人世悲伤的单纯女孩，与他身处完全迥异的两个世界。
有那么一瞬，他竟闪过一丝犹豫，真的要拖她下水吗？
但也仅仅只是一念之间，她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就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的基因和血缘，就是她的原罪，想要苏离活，她就必须死！
为了尽快让她身体恢复到最佳状态，程元坤还是慎重考虑了陈前的建议。
最近半年，为了陪伴苏离，他手头没接什么大型毒品的交易，国外那边的毒头纷纷转头联系云南边境的毒枭蒋柒音，少了最大的竞争对手，那小子一家独大，坐地起价，赚得是盆满钵盈。
他必须尽快给苏离做手术，先做骨髓移植，然后是心脏移植，越早越好，时间上他耗不起，苏离更耗不起。
53
倪涵被送上开往市区的直升机，老武和黑仔一左一右坐在她身边，开飞机的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左腿略跛，老武喊他张跛子，黑仔喊他跛哥。
倪涵只想瞅准时机，把老武从飞机上推下去！
但她身体实在是有心无力，直升机跟民航不同，噪音大的吓人，又极其颠簸，飞机最终降落在市区一处别墅的楼顶，她已经晕得七荤八素，竟然是程元坤上来，把她从飞机上抱下去的。
她一下来就蹲在旁边，干呕了半天，站起身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散了，只有程元坤倚着栏杆站在不远处，手里燃着香烟，指间一星红光，明明灭灭。
月色极好，东北的夜幕似乎比家乡低垂，月亮明晃晃挂在墨蓝的夜空中，夜风沁凉。
她瑟缩了下，程元坤脱下外套，披在她肩头。
她躲了下，没躲开，男人大掌固定着她肩头，皱眉道：“别动。”
香烟噙在唇间，他双臂挥动，宽大的外套还是披上她的双肩，直盖到臀部，带着适宜体温，和淡淡烟草气息。
“王嘉林是你哥？”
六个字，定住了她的整个身形。
这段时间，她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似乎活在地狱的煎熬中，闭上眼睛，就是哥哥被歹徒刺中，鲜血满身，挣扎着死去的样子。
有时从噩梦中醒来，会长长舒一口气，是梦啊……只是一场梦……真的好庆幸啊……
可是转眼间迷雾散去，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攥在手心，噗通噗通即将被捏爆！
不是梦！他真的死了！！
就像很久之前他曾预言过的那样，你好好活着，以后为爸爸妈妈养老送终……
那你呢？她大哭。
我要手刃仇人，为家人报仇！
可你还没有手刃仇人，还没有为家人报仇，为什么要食言离去？！
梦境中你一遍遍重复这句话，我知道你即使死了，也是死不瞑目，仇人还在眼前，我如何能不拼尽全力，就算挫骨扬灰，就算万刀凌迟，我也要为你杀了秦豹！
为你报了这血海深仇！！
可是，难道我的心念才动，就被眼前这个男人一眼识穿了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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