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被轰鸣而过的公共汽车声音吵醒,透过没有拉严实的窗帘向外望去,天已经很亮,夏末的光线有些刺眼。于是,挣扎着翻身起床,梳洗,然后嚼着一口不知何味儿的早点,和依然倒在床上的老婆道别,冲出家门,冲入匆匆涌动的上班的洪流,开始新的一天。
路远,所以到达公司的时间有时反而早。今天即如此。7点40就到达了公司。蓝天白云下,公司的大厦庄重威严,门前的三棵旗杆已经升起了红蓝绿的旗帜,它们在徐徐的清风中猎猎飘扬。旗杆下,一个衣着褴褛的白头老者席地而坐,身披一条白布,密密麻麻地涂写着一些字迹。不用细看,这又是个要债的,或者上访的。2012年以后,这种人很多,有时一人,有时一家几口儿,有时几大轿车,有时还统一着装,拉起横幅,写着“还我血汗钱”一类的口号。看惯了,也不新奇。今天只一个人,更不关注。
上午的时间用来开会,部门的月例会,有无具体事务均要开。这是一种仪式,与古老的巫术祭祀仪式没有本质区别。人是仪式的动物,等级观念在仪式之中很明显。比如会议的座次,讲话的先后。
我们这些小职员总要提前五分钟到场,然后,一边扯淡,胡诌,一边等待领导到达。而领导,大约总在超过预定的开会时间五分钟后步入会场,没办法,日理万机,比较忙。领导果然在预计的时间出现在会议室的门口,依然夹着一只棕色的大笔记本,依然沉稳庄重,依然面带僵硬的微笑。于是,我们安静下来,严肃起来,会议开始。
今天领导满面红光,神采奕奕,仿佛早晨的太阳,一看便知心情舒畅。果然,领导说今天见到了更大的领导,早晨还围坐一桌吃早餐,大领导询问了我们的工作,表示很满意。领导的兴奋溢于言表,并传递给了我们。我仿佛也看见了大领导一边呼噜呼噜地喝着豆腐脑,撕咬着有些韧尽儿的油条,一边褒奖我们的情景,还多少闻到了一些油炸花生米的香味儿。我比较喜欢油炸食品。
这样的一个开头,预示了一切顺利。接下来,领导条理清楚地总结一个月的工作。语气平和,言辞丰富,口若悬河,让我们佩服赞叹。关键是领导表扬了大家,尽管没有点名,但目光所致,心有灵犀,很像恋爱中的男女双方。于是,受到夸奖的,暗自低头,以表谦逊,但面有潮红,嘴角挂着一丝抑制不住的喜笑。而没有得到领导目光扫视的,多少有些失落与妒忌。几个同事的小兴奋让我想起了昨天,在我们顺利举办了一场有重要领导光临的现场会后,领导酒足饭饱地钻入他的汽车时,放下车窗与我们挥手告别,还特意向我的一位同事摆了摆手。这位同事因此而激动了一下午,不断和我们讲述领导向他挥手的一刻,并重复着“这说明领导还是满意的哈!这就好,踏实了!”我当时就想,如果当时领导没有看他一眼,或者没有机会向他招招手,他会怎样?如果因为领导当时眼睛有些痒痒而无意之间翻了他一个白眼儿,他又会怎样沮丧地度过那个下午和漫长的夜晚?奇科夫笔下的那个打了一个喷嚏的小公务员是永生的。
会议开了一上午,大家喝了不少茶,会议结束时,茶水已经淡得不能再淡,没有什么味道了。
午餐在公司食堂解决。部门正职以下的人员全都在大厅里。几个主要的头头在一间雅间里。理由是领导工作忙,往往赶不上开餐时间,所以单设一房间用餐。不过,领导们的小灶所用的食材和佐料一定与我们不同,新鲜、绿色、安全。
今天伙食不错,居然有油炸基围虾,有小排骨。大家食欲很好,有的多盛了一碗饭。不过也有不和谐的声音蜿蜒游荡。比如总是坐在小角落里的一个老家伙,他与别人半开玩笑地说“看来这周领导出差较多,剩了不少啊!”我们的伙食一直较素,有个海带肉沫类端上来,大家会说今天有海鲜!也是一种革命的乐观主义吧!
因为上午的愉快,下午的时光也就好打发了。有些放假的感觉。窗外天高云长,办公室里一团和气,打游戏的打游戏,网购得网购,抽烟沉思的抽烟沉思,有两个家伙在议论房价为什么居高不下,动力何在?涉及到宏观经济的许多政策。他们的结论是买不得了,太危险,幸亏自己下手早。那位昨天受到领导青睐招手的家伙,正低声打电话,笑容暧昧,没完没了。他有一个儿子,大约读高中了。他老婆个子不高,一口暴牙,身材粗壮。
下班时,阳光依然强烈,白杨树繁茂的树叶在熏热的风中翻卷着金光。办公楼前的旗杆下,又见到了早晨便在那里蹲踞的老头儿。他依然坚守在原地,被烈日炙烤得油亮、打蔫儿。那块写满了控诉的白单子不再披在身上,而是顶在头顶。往来的人们嘻嘻哈哈地从他身边走过,没人理睬他。而他也面无表情,疲倦地半闭着眼睛,不搭理任何人。我经过时,有意关注了一下他那块白单子上的字体,潦草,不成章法。两个身强力壮的保安不时从他身边巡视而过,不屑地看他一眼。他们可能感觉比他要更体面一些。
今天是愉快的一天!今晚,定可披了月色愉快安眠。而那老头儿的梦里是否会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