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槲，我杀了我的兄弟。”霍德尔坐在大橡树上，垂头说道。

“是我杀的，他们活该！”一个声音低沉地说，像是梦醒前的呢喃。

瓦尔哈拉东侧广袤的大地上，凛冬的白雪未融化，一棵棵大橡树均匀地矗立着，像是这严寒中的战士。霍德尔就坐在其中一棵上，他旁边的一根枝干上，一团绿影簇簇。霍德尔看不见那团绿影，但他知道它在，它陪伴他从开始记事起，直到现在，它是他唯一的朋友。

“你不该那样做的。”霍德尔的头微微右倾，好像他能看得见绿影。话虽这么说，可他的心里并不是特别生气，只是有点自责。

“他们看不起你，就如同他们看不起我一样，你我都是这世界的弃儿，他们必须正视我们的存在。”绿影情绪激动。

霍德尔抬起头，是吧，有那么一瞬间，自己也曾经想要向这世界复仇，也想要让这世界看见自己的存在吧。哥哥是那么的优秀，他是那样的美丽，美到世间所有的白色花朵都以他的名字命名，他是那么的快乐，快乐到世间所有的飞鸟都为他歌唱。他是那么的耀眼，而自己，只不过是个可怜的瞎子。

哥哥是那么的受万众瞩目，而自己却只能缩在世界尽头的角落，如今他死了，而自己还活着。想到这里，霍德尔突然笑了，起初只是嘴角上扬，随即便发出了声响，哈哈大笑起来，上身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树上的积雪被震得婆娑而落。

“槲，你那么恨他们？”

“我恨他们，从女王盯着我看了一眼，然后走掉的那一刻开始。”绿影抖了抖刚刚落在身上的雪花，“我虽然身在此树，但我的兄弟遍及世界，所以我知道的很多。赫诺丝不安的梦让奥丁和弗丽嘉非常不安，为了保证巴德尔不被伤害，弗丽嘉亲自走访了世界树的所有地方，她要求世间万物都发誓不会伤害他，她听取了来自金银铜铁的誓言，听取了飞禽走兽，花鸟鱼虫，毒药疾病的发誓，唯独——”

“呼！”霍德尔长叹一声，“我知道！”

“弗丽嘉从大橡树下走过，她要求每棵树发誓，然后她抬头看见了我。我满心欢喜，等待着为女王服务。然后她走了，她说这东西太小太柔弱，完全不会对巴德尔造成伤害，所以就不需要发誓了。真的么？是我太微不足道了么？”绿影接着说。

“我知道那种感觉。”霍德尔被他的气氛感染，“他们让哥哥站在圣园中央，用各种东西掷向哥哥，但没有东西能伤害他。他们欢声笑语，我就静静地站在外围，没有人感觉到我的存在。”

“所以我们要复仇，让他们付出代价。”

“我听见有个人问我为何不跟大家一起玩，我很惊讶居然有人能注意到我。他给了我一根东西，帮我指引方向，让我扔向巴德尔。我听见一声低沉的呻吟和扑通声。周围突然很安静，神族、侏儒和巨人都安静了，然后痛哭声和悲鸣声在圣园中响起。但我不知道那人给我的物件是你。”

“是的，是我的一小枝。”绿影自豪着提高了声调，兴奋地说着，“我化身成一把短剑，插入了巴德尔的心脏，哼，他们都该死。”

“哦。也许吧。”霍德尔低下了头，情绪突然有些低落。

“怎么了，霍德尔你不开心么？”

“没，没有！我只是——有点担心。”

Part .2

凌凌寒风，霍德尔独自走在橡树林中。

他来到一棵树下，停了下来，抬头向上喊道：“槲,你在么？”.

“我当然在，你上来吧。”声音从那团绿影发出。

还是那根树枝，还是这两位。

“槲，我又杀了我的兄弟。”

“我知道，但这次真的是你。”

“是我么，你什么都没做？”霍德尔依然显得十分平静。

“你知道，弗丽嘉女王这次来找我了。”绿影胀了胀自己的身体，像是在伸懒腰。“她派人去到海拉的死者王国，向苍白少女莫德古请教，若世间万物愿意为巴德尔之死哭泣，海拉将会放巴德尔生还。女王专程来向我道歉，并问我是否愿意为巴德尔之死哭泣。”

“你答应了？”

“我无法拒绝一个女王的请求，即便我恨她恨得入骨，好吧，虽然我没有骨头。”绿影本想开个玩笑，发现自讨没趣，又接着说：“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世间万物坐落于世界树，必然会受相生相克的规则。”

“可是我没有眼珠，无法流泪。”霍德尔折了一根小树枝，拿在手里把玩着。

“可是你没有眼珠，无法流泪。霍德尔，你杀了他，两次。”

“我杀了他两次，我杀了哥哥两次。”霍德尔重复着绿影的话，喃喃自语，他想起了十岁那年的夏天。那是阳光明媚的一天，但他记不清具体哪一天了，但那是改变他生命的一天。那天父亲奥丁将他和哥哥带上高塔，上高塔的台阶有九万九千阶，台阶的两侧占满了三眼的神犬，头顶上飞翔着上千的三眼鸦。在高塔里，父亲从天仪之中取出两边树叶，树叶浮在空中，其中一片散发着闪耀的金色，而另一片则如乌炭般漆黑。父亲让他们各自选一片，作为未来的命运。

“你在想事情么霍德尔？”绿影见霍德尔半天不说话，不解地询问。

“你知道我为何没有眼珠么？”霍德尔平静地说着，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八卦，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喜欢那片金色的叶子，但我发现哥哥也在对着他两眼放光，他的双眼比我更加炽热，所以我让给了他，拿起了那片乌黑的树叶。可是，谁又知道，这便是命运的选择。父亲见此郑重宣布，以尼伯龙根发誓，赐予奥丁之子巴德尔光之神名号，受万物爱戴；赐予奥丁之子霍德尔黑暗之神称号，掌夜幕之权。”

“父亲又宣布，”霍德尔接着说“以万神之王名义发誓，从此光明与黑暗不得相见，光明伊始，则黑暗淡去，黑暗降临，则光明遁匿。他取走了我的双眼，将它变成了我的武器。可从此之后，我便如坠入深渊一般远离众神，不见天日。”

“呼，原来这样，真是因果循环。”绿影沿着树干往上爬了爬，“如你如我，世人终究注意到了我们的存在，但他们的代价便是光之王之死。”

“植物，你不懂，你不懂。我也不懂。”霍德尔突然直起身子，跳下了橡树，“父亲说，人类和诸神将被无尽的火焰彻彻底底地洗劫殆尽，在那之后，在阿斯加德之上，在巨人苏尔特尔的火焰无法触及的天堂，一个崭新的生命将再度绽放光彩。”

“我猜那便是巴德尔重生之时。”像是呓语，霍德尔向着橡树林的边缘走去，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