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我如同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的场景很奇怪……蔚蓝的天空中,一只白色的小鸟划过,不远处,是一片清澈的湖泊。
我看着这只鸟飞翔、觅食、休憩,一天又一天,没有看到它的同类,像是这附近,只有这么一只鸟。
有一天,我看到它在俯冲到湖边饮水的时候,不慎被杂乱的水草缠住了。它费力地扑闪着翅膀,却怎么也飞不起来,我仿佛能够看到它眼里的慌乱。
这时,湖底有一抹红色慢慢地浮上来,湖面一圈波纹向四周散开,等到水面突然一亮,我才看清楚那是一条鱼,一条漂亮的红色小鱼。
是的,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用“漂亮”这个词来形容它,只觉阳光下它的鱼鳞都泛着微光,如同湖里升起的一朵火莲,而它的眼睛里,似乎也有着湖水般的清澈。
它看到了那只被水草缠住的鸟,却没有匆忙地逃开,而是饶有兴趣地盯着这支白色的小鸟看了一会,又绕着那些水草转了几圈,突然沉下水底,猛地向那几棵水草的根部撞去。
一下,两下……我没有去数它到底撞了多少下,只看到水花翻滚,波纹一阵一阵,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有微弱的“嘎嘣”一声,水面一静,随后那几棵水草飘了上来。
小鸟抖抖翅膀,摆脱了这个让它几乎殒命的牢笼。它飞到不远处湖中的一块小石上,向小鱼投去了感激的目光,小鱼也游了过来,尾巴轻轻拍打着水,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竟感觉到了那只小鱼眼里的喜悦之情。
再之后,我看到那只小鸟每天都会来到这块小石上,而那只小鱼也会随即游来。
有时小鸟低着头静静地梳理着羽毛,有时会紧紧盯着小鱼叽叽喳喳个不停,甚至有时,会衔来一些小鱼从未见过的东西,摆到小石上面让它看。
而小鱼,大多数时候都是绕着小石,或快或慢地游着,偶尔会将身子浮到湖面上,甚至用尾巴拍打湖面,激起水花溅到小鸟身上……
就这样,日复一日。我想,它们大概是相爱了吧?
春去秋来,到了秋末的时候,湖水已经渐渐变得冰凉了。到后来,树林里落叶堆积、只剩光秃秃的树枝的时候,湖面上肉眼可见地已经出现了一些冰块。我想,大约小鸟是时候该南迁了,小鱼也该沉到湖底准备度过这个冬季了。
可是,它们仿佛没有觉察到一般,仍旧天天赴约而来。
唯一的变化,就是它们比以往安静了很多。小鸟很少再叽叽喳喳,小鱼也没有再欢快地拍打水面,它们像是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大多数时候,小鸟只是低头看着湖面,而小鱼在它身边缓缓游动,这样的画面让我莫名地感到忧伤。
天气一天天冷了下去,开始有雪花的飘落。某天,我看到那只小鸟低低地飞过,羽毛上还沾着些许冰霜。或许它已无法承受空中的凌冽寒风,可它还是如往常般来到湖边,向那块小石飞过去。
这时,我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哀鸣,然后便看到那只小鸟如一颗坠落的陨石般,迅疾地向湖面俯冲下去——湖面,已经完全冻结,而在那块小石不远处,我看到小鱼如雕像般被封在了冰中,而它的身体,还保持向着湖面的方向,眼里若倒映出整个天空的光泽……
剧烈的俯冲让小鸟在冰面上打了几个滚,随即马上挣扎着站起,不停地哀鸣着,仿佛在对着冰中的小鱼发出绝望的呼号。
在没有收到任何回应之后,便开始用自己的喙雨点般地啄向冰面,却直到啄出血来,也未能在坚硬的冰上啄开一个洞。
而后,我明显看到它呆了一瞬,接着,便张开翅膀伏在了那片冰面上,与冰下的小鱼遥遥相望,像是要用自己的体温将这片冰面融化开。
从此,它再也没有动过,直至被卷来的雪花完全覆盖,只留下雪上微微凸起的一小块儿……
尚未来得及替它们悲哀,我开始听到了梦如镜子般破碎的声音。而更遥远的地方,似有模糊的吟诵声传来,并逐渐清晰。
(十三)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我睁开眼睛,顺着声音打量过去,小夕正穿着一身白色素长裙,坐在窗边的桌旁,捧着一卷诗集喃喃地读着,眼神清澈如我梦中所见的那只小鱼。
她适才所诵,正是诗仙李太白的《春夜宴桃李园序》,有感于梦中的经历,此刻听来,竟是别有一番滋味。
“苏鸣,你醒了?”大概是听到了我的动静,小夕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含笑向我走来。
我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小夕,我睡了多久了?”
“不知羞”,她用手刮了刮脸,“这么大的人了,居然一觉睡到午时。”
我颇感无奈,拉着她到我身边坐下,“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次我亲自出去探察敌情,都三日未曾好好休息了。”
听我这么说,小夕握了握被我拉着的手,问道:“苏鸣,可探查到什么了?”
我皱了皱眉,说道:“没有,方圆百里之内没有发现敌踪。”
“那不是很好吗?”
“不!”我抬起头,透过窗外看着远方,斩钉截铁地说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从月余之前我就探听到,敌国数次调动兵马,尤其是在两国边境这一带,更是增兵两万,加上原本驻扎的兵士,兵力已达三万余众。这样的举动,若说没有什么图谋,我是说什么也不信的!”
“那,为什么他们突然消失了呢?”小夕听完我所说的,担忧地问道。
“如果我所料没错的话,他们应该是想集中兵力来一场突袭吧。只要能够尽快攻破回雪城,则我朝西北门户大开,届时敌军长驱直入,则京师危矣!”
我顿了顿,又说道:“我已将此事报予朝廷,相信朝廷一定不会坐视不管。只可惜原来城中的两万驻军刚被调至淮南一带平叛,而此时冬季行军困难,恐怕朝廷的援军最快也需月余才能到达。”
“苏鸣,那岂不是说,此刻城中这不足三千的兵士,要至少拦住这三万敌军一个月的时间,我们,做得到么?”
我苦笑了一下,“无论如何,为了城中的百姓,我自当将生死置之度外,勉力为之。”
她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用衣袖掩住了口,一阵剧烈的咳嗽。
我忙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小夕,你的病,这些天是不是越发严重了?”
“不碍事的,还是老样子。”她不动声色地迅速将袖子放到身后,故作平淡地说道。
我瞳孔猛地一缩——她衣袖上,分明有着点点血色,犹如烈火一般,瞬间灼痛了我的眼睛。
(简宝玉写作群日更打卡 第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