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长安城还有五十里,悟空亲手给玄奘做了一碗素臊子面,煮熟的手擀面配香菇、豆腐、木耳调味,最后又撒了一把韭菜提鲜。
玄奘吃的汗流浃背,他快乐的看着风尘仆仆的徒弟们,相信此去必然是佛光普照。
唐太宗贞观十九年正月二十四,作为一个当初偷渡出去取经的僧人,玄奘历经千辛万苦,无数的旅途的磨难,终于回到了长安城。
长安城长达十里的队伍欢迎玄奘凯旋。在这之前,玄奘的大名早已传遍了长安城,无论是佛教信徒,还是普通百姓都想一睹这位圣僧的风采。
二月初一,唐太宗在洛阳仪鸾殿首次接见了玄奘,并连续二十天都与玄奘交谈。
这已经是对玄奘以及佛教的最大认可和尊重了,诚然,太宗皇帝也希望玄奘以及他从天竺取回的那些经书能帮助到他治理国家和民众。
为了感念太宗皇帝的重视,在皇帝的支持下,玄奘在大慈恩寺设立译经场,开始翻译佛经。
作为一个文治武功都达到巅峰的皇帝,太宗皇帝并不只是关心佛学,这位马上得天下的皇帝更希望从玄奘那了解到西域诸国的风土人情以及军力情况。
感念太宗皇帝的重视,玄奘于是为皇帝陛下写下了著名的《大唐西域记》。
大慈恩寺的清晨是热闹的,钟磬齐鸣,僧人们在回廊中鱼贯而行,齐聚斋堂之中用斋,喝粥的呼噜声不绝于耳。
玄奘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烂陀寺,回到了那个泱泱佛国,这是他所喜欢的氛围,作为一个学有所成的留学生,他希望能在大唐重现那个众生平等的无我相、无人相、无寿者相的佛学盛世。
但作为一个世情练达、通晓人性的哲人,他也知道自己所做的努力很可能都是徒劳的。
如今的东土大唐,需要的是开疆拓土,需要的是阶级巩固。
沙弥给玄奘端来一碗白粥和几样小咸菜,打断了他的思绪,玄奘叹了一口气,不自觉的又想起了西行途中,悟能给他乞食来的薄粥,那时的粥盛在钵盂里几乎都能照见人影,当然,照见的肯定是悟能流着口水的肥头大耳的脸孔,那会一碗薄粥也是难得啊,现在的粥,都能插住筷子。
回长安以后,几个徒弟因为不擅长做翻译工作,都各自散去了。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样了,是否都找寻到了可以维持生计的营生。
恍然间,被小沙弥提醒:师尊,粥要冷了。
玄奘连忙吃了粥,然后整理袈裟,他今天要进宫去。
想到这,玄奘发了一会呆,便又立刻起身到庭中,让沙弥牵了马来,骑着马缓缓朝皇城而去。
今天要接见他的,已经不是太宗皇帝,而是太宗的儿子高宗皇帝,高宗皇帝并没有他父亲那么的气度恢弘,可也算是尊重玄奘的,他毕竟没有终止玄奘的译经工作。
但高宗皇帝的尊重却明显带着某种以上临下的皇权轻蔑,或许,他压根都没有认真翻过那些玄奘主持翻译的佛经。
临行前,有弟子问,今天师尊不要我等随行么,玄奘笑了笑:师父今天是去丢人的,不光丢自己的人,还要丢佛陀的人,你们还做不到忘我、无我,不去也罢,免得断了菩提的根苗。
玄奘今日,是进宫去参加辩论的。
马行在御道上,道路两旁的士兵看起来都是虎视眈眈的,玄奘知道这是心魔,口中不自觉的念着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这句经文他无数次念过,被强盗打劫时候念过,在船上遇到惊涛骇浪时念过,须弥雪山在面前崩塌时候也念过。
可玄奘从来没想过会在辩论前念这句经文,他在那烂陀寺经历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无数次辩论,无一落败,当时古印度的两大国王戒日王和鸠摩罗王亲自为他坐镇,下面坐着数不胜数的大宓刍众也不曾有半分胆怯和退缩。
比起那时候的意气风发和信心十足,现在的玄奘,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刚从布袋里掏出来,硬塞进斗笼里的鹌鹑。
皇宫大殿内已经设好了辩坛,高宗皇帝端坐在御座之上,他也很惊讶玄奘居然是一个人前来,对面的,可是满朝文武百官。
意外的,对面的辩者是尚药奉御的五品小官吕才。
此时此刻,玄奘倒坦然了,吕才咄咄逼人的攻击在他看起来幼稚至极。
攻击引发了对面百官的哗然,玄奘此时已完全明白,这场辩论不过是皇权打压佛教影响力的一种形式,百官忌惮佛法不愿出头,倒派一个小兵出战。
玄奘从容应对,一句一句的反驳吕才的质疑,最后吕才词穷,躬身谢退,满朝官僚再无一人复言。
从大殿里出来,一个老太监上前对着玄奘躬了一躬身道:遵圣上法旨,法师这便请随我来。
玄奘脑海里瞬间闪过了大慈恩寺那轰轰烈烈的译经现场,闪过了僧侣们撰写经文百米长卷,晨钟暮鼓,甚至耳畔响起了早起僧人们那恢宏的喝粥呼噜声。
玄奘笑了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千百年前,哪有这些经书,千百年后,谁又会记得这些经文,如果真的存在超越宇宙和时空的佛陀,他一定会在众生需要他的时候重新回来的。
从此,皇城角落的宫殿里,就多住了一位老僧。
老僧独居在破落的宫殿里,连个侍奉的小沙弥都没有,每日在殿角支起一个小炭炉,煮粥度日。
老僧年轻的时候跋山涉水,如今年迈,身体和精神都不那么好了。
这一日里老僧精神萎顿,昏睡到午后,忽听耳边传来面皮摔打的声音,勉力睁开眼睛,看到一个身穿虎皮裙的行者,正在台案边擀面。
那行者听闻老僧衣袂声响,转过头来笑着说:师父,你醒了,稍等,臊子面下锅就好,马上就得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