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璞城
纪念大舅——
积劳成疾,病情被一再耽误,还没有出山,他就抢救失败,为子女辛劳一生,溘然长逝。
他会吹笛子,会写好看的毛笔字。他爱唱歌,珍藏一个音响一辈子,现在已经成为遗物放在那里。他的遗像放在灵堂里,照片里他仍然穿着旧红外套,和旧军装,记忆中永远年轻的脸庞,昨天两百多个人送别,给人们递泪巾的时候,我透着烛光,仔仔细细看他的照片,记住他的样子。
他的一辈子太苦了,饭席上是有猪肉,他辛苦养大几百头猪,却再也看不见了,奶奶也在一旁哽咽了,吃着香,想着他苦啊,他还这么年轻,可能老天爷想让他休息了。
今天他正式入土为安了,家人们都已为他守灵三日,我们抬着花圈爬上了山,将他葬在已故的外婆附近的山坡上。人们望着对面的山,那里是他早年上山编竹筐的地方。在那个饥饿的年代,小小的他扛下了全家的重担,放弃了学业,开始为生计奔波,也就落下了一身病痛。
也许他有过出走的梦,可是这些山困住他了,他在漫漫黑夜里上山下山,伤了手,伤了腿,都忍着。终于他再也忍不住了,他始终是回归了这片土地,生于斯,长于斯,逝于斯,那些隐痛都随之埋于土里。
即使有再多的不舍,再多的遗憾,他再也不用辛苦了。下次回来,再也看不到他忙碌的身影了。
进行完最后的仪式,最后的告别,一切都尘埃落定。
这篇是我去年写的,那天守灵的时候,我忽然想到此时此景,正映照了句子所写——
《身死之后》
作/璞城
生命的步履不望这里来
离这里渐次远了
枯涩的泪点滴不下来
只挂在眼睑之间
外头有鼓乐声
树梢透着月影
月亮还像去年那么圆满
可情绪就大如前
那些热闹,不能去了
屋里只有些杂响
孩子翻了个身
伴着哀音,睡着了
我记得解愠的熏风
还有大树上飘下来的败叶
凌乱得有意思
我在这里,想着想着
晴天,眼界望朦胧处
雨天,赏雨脚的长度
雪天,咀嚼无色界的滋味
我在这里,等着等着
有一次,四季的长眠
风摇鸟唤,也听不见了
这是母亲同我说的话:
昨天晚上我叫外公跟我来广东,说我来照顾他,他就说要在家里,怕舅妈他们晚上怕帮他们壮壮胆,还说要在家里管一下事要撑起这个家,小舅听了也在哭了,他说他不管这个家没人管了,我听了外公说的话我心里接受不了,那么瘦小的一个人,又那么老了还说要撑起这个家,我真是接受不了,外婆那么早就过世了一天福也没享到,舅舅也是今年三月才满的52岁,也是辛苦了一辈子一天福也享到,我昨天才听到你大姨妈说,原来分家的时候太穷了外公他们就分给他一箩筐谷子和一箩筐红薯,姨妈说大舅舅看着那两样东西坐了很久很久心里肯定在想以后的生活怎么办?那时候的我还小不懂事,听说了这些事心里更难受,想着他那忙碌的背影,慈祥的笑容,一天福都没享过,心里有种说不出来滋味。
昨天晚上我们准备从外公家离开时,母亲和外公待在伙房说了很久,他们说着瑶族话,我听不懂,上面是原话,我看着小舅捂着面出来的。
等着母亲与我们一同离开时,母亲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这几天,事情发生地太突然,母亲始终忙碌着,我没有看过她流泪。只是这转身,就要离开家了,外婆早逝,大舅也是同样的原因离开了,家里只剩下年迈单薄的外公,和仍在悲痛中的大舅妈,母亲终于再也抑制不住这许久的悲伤,父亲在远处等着我们,他早已在黑暗中泪流满面。一辆满载着无声落泪的人们的车,驶向了暗处弯弯绕绕的山路。
人间夜雨十年灯,行尽天涯路,于是眼里,满是有了风雪过后的颜色。此生放不下离愁,唯有浊酒二两,醒来发现已是梦外人。
那山,有着缔造骨血的元素,那送殡的行列,其间有迷惑与哭泣。他在风在河在陆地在星,他将所有无言的爱藏在大化里,等着我们去追寻。
总有来不及好好说再见的遗憾,是前方,总要前行,不让遗憾继续。
我是璞城,写岁月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