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相聚
星期一，镇中心小学。 李烟怯生生地推开门，走进教室来。正在小学二年级上课的黑老师扭扭头，看到一个短发圆脸黑黑瘦瘦的小个子进来了，一双大眼睛熠熠生辉。跟在后面的班主任介绍，这是新来的同学，嘱咐黑老师给安排个座位。
黑老师瞅了瞅讲台下黑压压的小脑袋，目光停留在第二排一个小个子男生身上，他旁边刚好有个空位。“你先坐那里吧！”黑老师用手指了指男生旁边的空位。
“谢谢老师！”李烟的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慢慢地走到教室靠窗户那边第四组的第二排。王灰不情愿地站起来，让她坐进去。“我叫李烟。”她低下头，不敢看她的同桌。
王灰没搭理她，这么短的头发，明明像个男孩子嘛。
过了两天，课间，王灰上完厕所跑进教室，发现教室里闹哄哄的，一堆人挤在他的座位上。他冲过去查看，发现课桌上、地上散落一地的碎铅笔，裂开的橡皮，还有一个破败的塑料文具盒，在一边小声哭泣的李烟。
“哈哈，真好玩，怎么欺负她，都不还手的！”大家哄笑着散了。
李烟蹲下来，仔细地捡起她破碎的文具。王灰想说点什么，终于也什么都没说。
星期四放学时，王灰走出校门拐到左边的小巷子里，听到厉声指责的声音：“你是怎么搞的？这已经是第三次呐，我已经买了铁文具盒给你，竟然也踩扁了。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就要到你们班上去告老师！"。循声望去，墙角边一个长辫子的中年女人，正在数落她的女儿。只见那个小女孩低着头，两手紧紧地搓着衣角不说话。等经过他们身旁，王灰特意瞄了瞄，竟然发现那个小女孩是李烟。“李..."王灰还没叫出烟字，忽然看到李烟抬起头，咬着嘴唇，两颗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滚下来。王灰赶紧跑了。
星期五下午，上完课，轮到王灰和李烟做值日生，他们需要打扫教室，擦黑板，整理桌椅。这些工作，他们很快就做完了。王灰准备回家了，发现李烟站在窗户边，踮着脚看下面。王灰跟过去，也踮脚看。
教室外侧有一块延伸出去的小平台，没有护栏，但是上面积满了各种垃圾，花花绿绿的，王灰终于明白，原来平常时不时隐隐有股恶臭的味道，应该就是这个了。如果把它们弄干净，坐在窗边的我们，每天呼吸就会舒服些。
于是，他找来扫帚，想隔着窗户把垃圾推下去，可是不够高，有些垃圾够不着。
“不行！”李烟突然提高了音量。她搬来一张凳子，推开窗户， 站在凳子上就要往窗台上爬。王灰拉住她，“危险！”。
李烟不听，还是爬上了窗台，又慢慢地靠着窗滑到平台上。“请把扫帚给我！”李烟看着王灰。
王灰赶紧递上扫帚，紧张地看着她。
李烟小心地把垃圾翻开，又用扫帚把它们扫成一堆。
”请把垃圾铲拿给我！“李烟说。
王灰把垃圾铲找来，等李烟撮好垃圾，又帮她把垃圾铲和垃圾小心地拉上来倒掉。等这些做完，李烟爬上来，用脏兮兮的手抹下脸上的汗珠，笑吟吟地对着王灰说谢谢。 “不用谢！”王灰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李烟也会笑，笑起来还挺好看，虽然没有长辫子，也没穿裙子。
从那以后，王灰发现不那么讨厌李烟了。李烟的英语很好，老师经常叫她起来回答问题，她也总是能答对，不像自己英语最头疼，都不敢张嘴读。下课时有别的男同学来拿李烟文具盒时，他立即伸出手夺回来。
两个月后，一次英语课，老师教完单词，让大家自己练习拼读，又走下讲台查看大家的课本。老师还在第二组检查时，王灰就发现李烟脸色不对了。
平时不是这样子啊，李烟不是很喜欢上英语课吗？今天怎么低下头也不练习呢？脸也有些红。王灰偷偷看看李烟。
突然，他发现李烟的桌子上空空的，只有一个笔记本。
“你的书呢？”王灰小声的问。
“早上在厕所里看了会儿，忘记装进书包里了。”李烟气恼地说。
英语老师已经走到第三组检查了。李烟更加沮丧了，大家都知道英语老师的厉害，要是谁不认真，就会挨批评，更别说忘记带课本了，肯定会被罚站的。一想到要被罚站，李烟头放得更低了。
老师走到第四组第一排，开始检查课本和练习情况。
“你是什么情况？连书都忘记带了，干脆别上我的课了。”英语老师已经来到他们这一排。
“对不起！”李烟咬着嘴唇，已经准备接受批评了。
"你，到教室前面罚站，不到下课时间不许回座位！"英语老师发火了。
李烟知道躲不过，正打算站起来。突然发现王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前面去了，原来老师骂的是王灰。不对呀...不知何时，在李烟还低头痛苦的时候，王灰已经把他的英语课本推到了李烟这边。
李烟想告诉老师，但是看到王灰调皮地站在教室前面，又止住了嘴。
“你为什么要把书给我，自己罚站？”李烟不好意思的问王灰。王灰坐在座位上不以为然，“你们学习成绩好，不练习会着急，怕挨老师批评。反正我英语成绩不行，学不学都一样，就给你啦！”
2 分离
日子一天一天过，有一天，王灰发现李烟没有来上学。第二天，第三天依然如此，后面再也没来过了。
起初，他以为李烟生病了，但是后来他终于意识到，李烟不会再来了。班主任告诉他们，李烟走了，她父亲工作调动，去县城上学去了。王灰有些失落，再也看不到那个大眼睛了。
他慢慢长大长高，比同龄人都高。上完小学，考上镇上的初中，接着考上了县里的高中。他离开家乡，来到县城里念高一。
县城里的生活有些不一样，学校里似乎自然就分成了走读和住读两派，当然，也有同学说这是城里派和乡下人两派，住读的他自然是归到乡下派。有时候风起云涌时，他也会参与两派的群架，捍卫乡下派的尊严。不打架的时候，他学会了打篮球，经常下晚自习后去小操场上练篮球。篮球是个好东西，可以打团队赛，也可以自己一个人打。三点一线的高中生活，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当班主任宣布高一下学期将要分文理科和分班的事情后，班里马上炸开了锅。少年少女们突然忧郁迷茫起来，这是人生路上不小的一次选择，或许就会决定今后的生活轨迹。
王灰也有些担心，以他的成绩，文科还是理科都有些头疼：主课里最差的就是英语，无论文理科都逃不了。想想看，或许逻辑思维还强一点，还是报理科吧！
于是，高一下学期，王灰如愿进了理科一班。
3 相聚
发布分班情况表的那天，王灰站在拥挤的人群后面，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好像在理科一班找到了一个久违的名字：李烟。
高一下学期开学。王灰住校，很早就来到了教室，因为个子太高，他习惯性地坐到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班里的同学陆陆续续地进来，各自找位子坐下。王灰旁边一直空着。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门口，好像在寻找什么，又好像一无所获。
好好的天气外边突然下起了雨，“没带伞！”，王灰皱了皱眉头，把头转向窗外。
还有五分钟，上课铃就要响了。稀稀落落的走廊上人渐渐少了，再来的基本上都没有带雨具。“哎哟！”突然走廊上一位赶路的同学被对面跑过来的女生撞倒了。
“对不起，对不起！”那个学生头女生连忙扶起摔倒的同学，帮他捡起掉落的物品，脆生生地道歉。又是一阵小跑声，那个学生头女生进了理科一班的教室。
齐耳的学生头，高高的鼻梁上架着副眼镜，圆脸，黑黑的皮肤，发梢上还滴着水，瘦瘦的身子轻快地走进来。王灰看着她，突然想到，这是李烟吗？又有些迟疑，记忆中李烟好像从没穿过裙子。
她很快在教室前面第二排找了个空位坐下，物理老师就进门了，说是理科一班的班主任。
班主任拿出花名册开始点名。“陈文，陈丽娜......"
王灰等待着。“李烟”，班主任终于吐出这个名字。
“到！”那个学生头女孩响亮的答应，分贝很高。
两周后，英语课上，老师正在念李烟写的作文。王灰在座位上认真的听着，虽然他没有全部听懂，但是他说，她的英文还是那么好啊。
老师突然停下来，目光犀利地盯着前面两排的女生发问：“刚才是谁在说话？”
女生们都不说话。老师转向李烟旁边的女生，“是你在说吗？不要影响别人听课”。女生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李烟跟她说了什么呢？王灰在想，他在最后面看得清清楚楚，因为他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李烟。成绩好，老师就是偏心啊！他笑笑。
晚饭后，王灰没有回宿舍，径自先回了教室。课上挨批评的女生好像也在教室，正在做题。王灰做了两张物理练习卷，眼睛有些累，于是走出教室，站在走廊上眺望远处的足球场。足球场旁边便是校园的主干道，主干道一直通向校门口。
淅淅沥沥的小雨说下就下，不一会儿视线便有些模糊。
主干道上突然出现一抹白色，白色透明的伞下，穿白裙子的少女骑着白色的自行车，手里拿着一串彩色的气球。女生一手举伞，一手扶车龙头，气球的线应该是缠在扶车龙头的手指上。她骑得不快，偶尔有些摇晃，但是还是不偏不倚地行进在校园主干道上。王灰突然有种说不出的羡慕，当别人都在为自己的前途胆颤心惊地小心准备时，她还可以如此惬意的享受生活。王灰又坐回了教室。
当那串气球飘进理科一班前门时，那个白裙的少女也出现了。“这串气球送给你，白天上课我找你讲话害你挨批评了，对不起！”瘦弱的身体和彩色的气球奔到挨批评的女生前面。
“你呀，还当我是小孩子呀！”接过气球的少女受宠若惊的嗔怪道，两人手挽手的坐下了。
王灰才发现，那个在雨中骑自行车的便是李烟。也是了，还有谁像她那样快乐呢？
高二的日子紧张严肃，每天都有做不完的题。王灰有些疲倦，每当他在题海中酣战时，便会听到前排传出来银铃般的欢笑声，那是李烟，不知何时起，她已不再是他印象中胆怯含蓄的假小子了。这么高强度的训练，她竟然还可以谈笑自如，而且成绩也不坏。
王灰已经认出来李烟，但是他还没有跟她说过话。看样子，李烟好像已经忘了他。王灰也偷偷地告诉过自己的室友，但是没人相信，还揶揄他是痴心妄想，别忘了李烟可是城里派。
王灰看着自己不上不下的成绩，想着遥不可及的未来，眼神有些黯淡。
篮球赛如期而至。上午先是男子篮球赛。经过无数次黑夜里的练习，王灰的三分远投无一虚发，俨然成为球场上的明星。班上的女同学组团为他加油呐喊，他甩了下头发上的汗水，远远瞥见人群中的李烟，也在为他助威观战。王灰笑一笑，又是一记漂亮的三分。
下午的女子篮球赛。王灰意外的看到穿着宽大背带裤的李烟，正在球场上与队友们谋划。她也要上场吗？他从未看过女子穿背带裤参加篮球比赛，或许她只是打酱油的吧。
恍惚间，李烟左手控球，绕过文科三班的高个子女孩儿，换右手，接着运球至三分线，从身后传球给前锋，两人配合紧密，占据了先机。
李烟在球场上左冲右撞， 王灰看得目不转睛，那个总是被踩坏铅笔盒的弱女子一去不复返。其实也对，小小年纪敢空手翻阳台扫垃圾的女孩子，内心自然弱不到哪去。
球赛结束，李烟她们还是输了。王灰从她身边走过，看到李烟的背带裤的袋子滑下来，有那么一瞬间想伸手过去帮她拉上，又觉得唐突，还是忍住了。李烟看到王灰，冲他笑笑：“你篮球打得太棒了！”
王灰觉得被什么击中了心，笑笑从她身边经过，暗暗比了下身高。不知何时起，同桌时一样高的他们，现在李烟已经够不到他的肩膀啦。她还是没有认出我，可是我们已经长大了！
4 分离
等不到高三，王灰念着自己无望的成绩，终于报名参加了自愿军。他特意报了偏僻的新疆，先当了三年的兵，后来转为自愿兵，又待了几年，立了军功终于以军营为家。渐渐的，除了几个要好的舍友，他与同学们鲜有联系。舍友口中，他打听到李烟去了外省念大学念研究生，成了大学教师。
于是王灰也报了自学考试，拿起了大学课本。英语还是他最头疼的科目，奇怪的是他喜欢上了英文歌，每晚都要听到很晚才能入睡。他也学会了抽烟，每次一个人的时候，他总是要抽一支烟，看着慢慢升腾的烟，又看着散落草坪上的灰，然后继续听英语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