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世，我十九岁，她十六岁。

我第一次见她，是在洛阳城，自我离开公孙瓒和刘备，追随孙坚，一路击破董贼，来到洛阳。我冲在阵前，奋勇当先，终在城破之时，拿下董贼旗帜，攻进洛阳城内。当我带着满身伤痕，来到孙坚面前的时候，我发现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正水汪汪的看着我，说不出是调皮，还是乖巧。她身着一身淡雅的青色长裙，上面还绣着几朵桃花，我愣住了，心中念着：“在我们河北，可从未见过如她这般妩媚的女子。”

孙坚赐我一身银盔铁甲，那少女拿过她身后银枪，也递了过来，我擦了擦手上血水，恭恭敬敬的接了过来，我不敢抬头，怕我这污浊的脸，惊扰到美人的心绪，我跪立良久，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候，我听到她的名字，“我叫孙仁，小名尚香……”。

我们相约洛阳城外，你用送我的银枪为我起舞，月光下，仿佛仙女下凡一般美妙，我不由得看的痴了。你教我用吴语说话，还笑我不会念欢喜两字，其实，我念的很好，只是，念在我心里。

我发誓，要建功立业，成就功名，等天下平定，诸侯拜服的时候，我定用江东之礼娶你回河北，因为在河北，没有似你这般妩媚的女子。

只可惜，孙坚命不久长，败于黄祖，我兵败逃往邺城，又遇见了刘备，他待我很好，视我为兄弟，我也愿追随他征伐天下，但在江东，我心中的桃花，依旧开的绚烂。

后来，刘备出走荆州，投奔刘表，后又被曹军追杀，我负责殿后，保全少主和夫人，不想敌军来势汹汹，夫人不保，唯有我一人一马，怀抱少主，困在了长坂坡，几欲丧失勇气，就在这时，我想起了洛阳城外的你，想起了月光下，婆娑漫舞的桃花。为了再见到你，我捆紧了衣襟，将少主敷在身上，手舞银枪，驱马直追，直杀得七进七出，曹军大乱，这才能侥幸逃出生天。事后，我望着江东的方向，心中满是欢喜。

孙刘联盟，曹军败走，我终于有机会向孙家提出亲事，正当我满心欢喜的想跟主公上报之时，军师走过来告诉我，孙刘即将和亲，孙权之妹要我主公成亲。我听后如五雷轰顶，泪水久久不能自抑。是的，你应该嫁给主公，你是江东六郡之主，孙郎之妹，而我，只是一个草头将军，侥幸死里逃生，又有什么功劳和名望，胆敢奢望能够娶到你回河北。

我想通了，如果我不能给你幸福，那就让我去守护你的幸福吧。我主动要求带队求亲，我特意穿上孙坚送我的银盔铁甲，拿上你曾经舞过银色长枪，我要护你周全，保你平安的嫁过荆州，可是，此刻脸上湿热，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出发了，队伍向江东前进，这是我此生第一次来到江东，来到你从小生活的地方，望着两边桃花，我终于知道，你妩媚的来由，是的，只有在桃花开的如此娇艳的地方，才能生出似你这般妩媚的女子。而河北，没有。

离甘露寺近了，我不敢抬头，生怕望见那双我日思夜想的眼睛，他会像闪电一样灼瞎我，会像烈日一般将我烫伤。我默默地骑在马上，颤抖的握住银枪，一行温暖的泪水从我的脸颊滑落，滴在我的盔甲上，我的心，也随着落了下去，此生，我只能叫你“夫人……”。

在你新房的窗外，我守着门，却守不住我的心，人世间怎会有如此的煎熬，我努力的堵住耳朵，用力的捂住眼睛，关闭我全身所有的神经，这样才可以抑制住破门而入的冲动，在我半生的时间里，从没有像那一天一样，想去杀人，对，杀人，杀掉那个叫刘备的人……我不知道是怎么度过那一夜的，但我知道，我那晚，一整夜，都在心中，用吴语说着“我欢喜……”。

孙刘结盟了，利用一个女人一生幸福的结盟是没法牢固的，于是有一天，你带着少主人走了，我接到消息，赶忙登船去追，生怕张飞或是关羽提前追上你，他们不会讲道理，他们只会杀了你。我不能让你这样死去，我要保你周全。幸好，我追上了，我仍是不敢看你的眼睛，只能低着头，你说我们远走高飞，不问世事，从今远离战火，老死山林，你可知道，我心中千百个愿意，一万个欢喜，可是我不能，我不能这么做，你是郡主，是千金，我不能让你过着东躲西藏的生活，我不能让你的下半生因为我而变成一个满身烟尘的村妇，我不能……

我仍然低着头，久久才说“夫人……请将少主人还给我……”。可当心，我的心在滴着血，那内心的痛楚，胜过我在长坂坡受过的刀砍斧剁。

你失望了，落泪了，瘫倒在地上，我多想拉你起身，拥你入怀，用吴语跟你说欢喜，我没有，我依然沉默，我无法将你带回河北，因为那里的桃花，滋养不了似你这般妩媚的女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逊一把火，烧灭了刘备的皇帝梦，曹丕一纸诏书，夺取了汉家的天下。现在，西蜀是军师的，我年事已高，不能再征战戎马了。我只能，坐在西川的山头，遥望着江东，和那遥遥远去的江水。

晴天万里云，缥缈过江东。

如今的你，又在做着些什么呢？那江南三月间盛开的桃花，是否仍落在你的身边，为你起舞，就像那年的洛阳城外，你为我舞的一样……

你知道吗？如今，我的吴语，说的很好，你若问我，我便会说，我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