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我小的时候,跟我最铁的那就算虎子了。虎子并不是狗,而是比我小两岁,但是比我高出一头的表弟。虽然他在智力发育上不及我,但是个头大,力气大,还因为小可以蛮不讲理,让我受了许多冤枉气。
我小时候因为家里农活忙,经常被寄养在外婆家。那时候外婆除了我跟他这个混世魔王以外,其余的外孙和孙子太小,家里就只有我们称王称霸了。
外婆住的是陕西农村几十年前司空见惯,现在却鲜有耳闻的地坑庄基。简单的说就是很深的院子,环绕几眼窑洞。窑洞的上边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枣园。这个枣园就成了我跟表弟的玩乐天堂。除了爬树摘青枣吃,两个人还坐在树上看路上行人,有时候在树上能呆一天。除非外婆找到树下,仰起脸来喊着我们的乳名说:“虎儿,莉莉,快下来吃饭了。”这才不情不愿的慢慢往下出溜。这种枣树干裂纹斑驳,多少裤子被划破了,为这,没少挨我妈揍。
那时候,家里养牛。牛是家里地位最高的。因为最重最累的活都是它干。庄稼人爱牛如命。所以经常外公不在家,要出去给牛在沟里割草,忙活大半天,背着特别高的一摞青草就回来了。老远只看见一捆草在缓缓移动,镰刀别在草的上边,草用绳子结实的捆扎着。我们在枣树上看见那一捆草,就赶紧乖乖的出溜下树,回家装作足不出户的乖孩子。外公那脾气可不是等闲之辈,谁见了他都要惧怕几分。但是大多的时候外公是不在家的。这就有利于我们嚣张的气焰。虎子蹑手蹑脚的去把给牛脖子上挂的那块木头从钉子上拿下来,这是特制给牛拉车或者犁地用的,木头两端穿着绳子,绳子的顶端还有两个锃亮的铁钩子。我们轻快的上枣树,找到一个比较平的树枝,三下五除二的把绳子勾在树上,木头从中间放下来这就成了一个特别棒的秋千。然后一个上去荡秋千,一个在后边推。风从远处吹过来,枣花刚落,枣还是小小的青色的颗粒,树底下草却窜的很高了,秋千荡出去,脚丫子还能一下一下的碰到那些高的蒿草。
碰到外公去春耕,那简直就是我和虎子的节日。那时候犁地有几道工序,不像现在直接拖拉机一去完事了。有一道工序就是磨地,把地里的土用特制的磨磨平,通常是这样做的:
一牛(驴)一人,人在上边站着给磨受力,让地更加平整。而外公有一块地在枣园的旁边,里边长了很多的桐树,这样的地不好控制牛,所以他都会让我和虎子坐在磨上,他一边走一边吆喝着牛给它发号指令。这样的活那简直就是享受,乐趣无穷。我和虎子坐在两端,随手还能抓着地上的土玩,一边看着平时凶巴巴的外公指挥牛的劳作,两个人用土块相互扔打着,别提有多畅快了。
外公平时不太说话,家里大人孩子都怕他。但是他也有极其慈祥的时候。冬天,土炕永远是烧的烫手,家里的被褥白天都被卷起来,铺着席子。家里的小姨,还有小舅舅,还有另外几个小表弟,小表妹都是牙牙学语的时候,大家都坐在热烘烘的炕上,外婆在灶前忙的烧饭,蒸气把窑洞填满,窑洞上面的小天窗往外冒着热气。墙也因为烟道的关系是热烘烘的。外公叼着旱烟袋,一口一口的抽着,他靠着墙坐着,拱起他的大长腿,腿上穿着厚厚的棉裤。我和虎子就一个人一个膝盖,在那双有力的腿上攀爬着,看谁能站在最高处屹立不倒,还可以不用扶墙。这个时候,外公总是笑呵呵的抽烟,任由我们上蹿下跳。
虎子有个小三轮车。那是让我极其羡慕的玩具,舅舅给他买的。我一直吵着爸爸要,现在都没给我买。那个小三轮车太神气了,骑在上边让我觉得无比帅气和骄傲。只要我在,虎子当然不能独享。我们俩又是一个坐着一个在后边推着走到一个笔直的马路的坡顶,另外一个站在三轮车两个轮子中间的横条上,然后一路飞快的向下,风从耳边掠过,两个人高声尖叫……太爽了。因为这几分钟的爽快,相互推着上坡玩一天都不觉得累的。
我俩经常打架,但是不分胜负,每次几乎都是打个平手。每次打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外婆就把我们拉开,站在我俩中间,让我们的小拳头在她身上打,一边挨打一边念叨:“打吧打吧,你们把我打死就一河的水开了。”等我们停战,又拉着我们回厨房给我们摊煎饼吃。外婆用柔柔的麦秸秆把锅先烧热,然后飞快的抹点油在锅底,用铁勺舀一勺面糊糊进去,铲子轻轻一转,一个又薄又圆的煎饼就成形了。我俩站在案板前,就着一盘油汪汪的辣椒,把煎饼卷成一条蘸着吃。外婆烙的速度跟不上我俩吃的速度,吃完就眼巴巴瞅着锅里,直到吃撑了才一溜烟的跑出去玩了。
说起来,虎子就是我“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时候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最好的伙伴了。
如今,外婆去世已经四年多了。虎子也是有四个孩子的父亲了,进入中年的他胖成了一个面包。我们几乎不联系,平时也不来往,偶尔遇见也是浅浅一笑,打个招呼。岁月碾压了每个人的生活,也看到了每个人的过往,相互的不认同淡薄了之前的亲昵。但是,我的童年,但凡想起,肯定就会有外公、有外婆、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