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温了,连哈气都冻成了冰渣儿。刘大力沮丧地坐在公交站牌前的水泥台子上,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起风了。风打着旋,没好气地拍打着公交站牌,站牌发出一声声呜咽。有一缕不怀好意地钻进刘大力的脖颈,他打了一个寒战。望着车来人往的马路,刘大力的心也冻成了冰。
他下意识地欠了欠屁股,右腿一阵发麻,比刚才更疼了。
一周前,他骑着电动车上班,为躲避一个横穿马路的老太太,车一歪,重重地摔倒在马路边的隔离带上,右腿被电动车死死压住,硬生生地疼。
幸亏他反应快,没有碰到老人。他看着老太太慢慢悠悠从他身边走过去,心里暗自庆幸。他不敢想像,如果当真碰到了老太太,会是什么后果。
从地上爬起来,他撸开裤腿看了看,右腿有擦伤,有点疼,倒也能忍受,应该没什么大碍。眼看上班时间快到了,他急忙去附近的药店买了盒云南白药喷雾剂。在药店里喷了一次,拿上药就去上班了。
他舍不得休息。以他的经济状况,也不允许他休息。儿子正上高中,他得在儿子上大学前,把儿子的学费攒出来。
今年秋天,妻子玉梅查出得了尿毒症。连检查带住院花光了家里的积蓄,新农合设了太多的报销门槛,能报销得其实很有限。妻子后续透析的钱还没有着落,给妻子换肾?短期内他更是想都不敢想。
刘大力感到自己的肩上,压着两座大山。
好在两位老人身体还算硬朗。凭地里的那点收成,日子是没法再阳光下去了。刘大力只好在城里一个建筑工地上找了份儿搬砖和泥的活儿。
工头是他的发小,知道他家里的状况,对他照顾有加。只是工地上有工地上的规矩,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
这已经让他感激不尽了。
现在又摔了一跤,刘大力不想再麻烦别人。工地上是干一天活,记一天工,他歇不起。大不了做慢些。
然而,几天过去了,右腿的疼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有加重的趋势。
刘大力请了半天假,去医院拍了个X光片子。医生告诉他,腓骨骨裂,需要住院治疗。
几千块钱的住院押金,让刘大力很犹豫。他手里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来。不住院,他又怕自己的这条腿就此废了。那绝对不行,它可是一家人的生活保障啊。
屋漏便逢连阴雨,船迟又遇顶头风。妻子的病,已经把他愁得晕头转向。现在自己又出了这码子事儿,刘大力的心一阵一阵地疼。
他坐在公交站牌前的台子上,涌出无尽悲哀。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是没到山穷水尽处。
又有一阵凉风吹过来。他把棉衣往身上裹了裹,摸了摸肿胀的右腿,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觉得自己站在冰窑里,四周都是冷冰冰的高墙,他找不到出口。
又一辆公交车过来了,刘大力看了看,没有上。他必须让自己平静了一下,顺带着让右腿舒展舒展,缓解缓解疼痛。
刘大力的身体像一片枯黄的树叶,在寒风里颤抖。
“你上不上?不上就往一边靠靠。”身后一个年轻人,戴着耳机,面无表情地冲着他囔了一句。
刘大力吃力地站起来,把身子挪到站牌跟前,又将右半边身子,靠在站牌上。
他不知道老板肯不肯为他支付看腿伤的医疗费。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就算能够证明自己是在上班途中摔的跟头,他也只是一个才干没多久的小工,还没有重要到工程非他不可,有要挟的资本的地步。
他暂时不想回工地,现在他跟发小两人代表着两个不同的立场。他不知道,发小的同情,在利益面前,还剩下多重的份量。刘大力的内心,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他想起央视主持人问一个农民工,你幸福吗?“姥姥!”他骂了一声,痛苦的声音旋即就被风吹跑了。兜里没钱,到哪儿都是孙子。
又一辆公交车开过来了。刘大力抬起头看了看,不知道自己下一步何去何从。
突然,他听到四周一叠声的尖叫:“车!车!看车!快躲开!”
刘大力一抬头,一辆公交车正歪歪斜斜向着他的方向冲过来。公交车前头,一个老太太惊恐地站在马路中间,一动不动。
来不及多想,刘大力眼前一亮,继而心头一热。他一个箭步,迎着公交车就冲了过去。
刺耳的刹车声,夹杂着人们的惊呼声,在风中传出很远很远。现场乱作一团。
在被公交车车撞飞的一瞬间,刘大力的心里很坦然,甚至有些欣喜。
这下,药费有着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