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海的冬天很冷,冷到我们从空调里想迅速地跳到另一个空调里。我穿衬衣,衬衣里面不穿保暖内衣,出门的话加一件厚厚的羽绒服。有时候,我感觉不到冬天,有时候,感觉冬天能把我吞没。
这周预报大降温,我跟周先生说,去把水表房的水表裹一裹吧。
楼梯间的风呼呼的,楼道里的灯也黑黑的,这个几年前的区域标杆小区,此时并没有任何优势,反倒因为楼宇的高度增加了横风的力量。
我们裹着羽绒服,掀开两道漏风的楼梯间的门,把包快递的塑料泡沫都拿出来派用场。水表房挤得只容得下一个瘦瘦的我,但此时,他侧着身子,挤在里面按门牌号找水表。
我躲在身后,捏着手电,让微弱的光穿过他的手肘,穿过脸庞,穿过外套,在厚厚的灰尘里闪耀。
他认真地辨识哪一块水表才是我们的,半蹲着把塑料膜一层一层裹上去,附带灰尘从手电微弱的光里飘落。
我听得见风声,也看到风在手上留下的痕迹。五短的双手几乎不沾阳春水,但依然扛不住冷风吹过时皮肤泛青泛红,细纹密密麻麻。
我站在后面索然无味,
如果不是他,还会有谁来做这件事呢?
遇到一个能冬夜里一起出来裹水表的人,也是不容易的事吧。
2、
有一年冬天也很冷,冷到上海的水表不知道冻爆了多少。
所以那几日是这么过的。
我早起把毛巾牙刷带到办公室去解决洗漱问题。
可这不是简单解决问题的方法,我以为隔天回家就可以用上水。可哪想到小区物业说需要业主自己联系自来水公司换爆裂的水表。
可是全市人民都在打那个电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进去,好不容易约好了时间次日上门更换。
第二天换表师傅如约而至,三下五除二热情地换好了水表,也不忘和我说昨天到现在从早到晚不知道换了多少只水表,再下去库存告急,乐得我有一点点侥幸。
哪想等他回来一看,估摸换水表的小哥聊天聊得开心,看错了门牌号,把隔壁的水表给换了。
所以又是无尽头地打热线电话,无尽头的等待,
以及,打通了之后告诉我,水表用完了,明天未必能来换。
3、
可是要洗澡,要冲马桶,要洗手,要喝水啊。
喝的水可以买,但不冲用过的马桶这卫生间如何进得去。
换水表没希望后,我们把家里的水桶和水盆端到物业二楼的卫生间去,那里的水表没有爆,接上一桶一盆水,回来冲马桶。
冬天湿冷的上海,夜里零下的温度走超过500米的路,端着一盆随时会泼出来的水,从楼下绕过花坛,绕过小路,绕过竹林,爬到物业的二楼,眺望远一点的地方,可以看到对面大学宿舍楼的灯光,真不知道他们那里有没有停水。
我好久没干过这样的活了,小时候的夏天,妈妈有几次还带我去河边洗衣服。那时候我气力大,可以拎着装满了衣服的桶,跟在她身后。
虽然有一次,我站在河沿,漂洗着爸爸的大裤衩,一甩一甩松了手,快走几步也拉不住,被妈妈好生骂了一通。
毕竟那时候,我是个能吃苦也能忍气的孩子。
可是在他身边待久了,愈发不会做这些。
4、
所以人生的苦都是在换投币机里糖果的筹码,积攒多了就有回馈。后来夏小姐给我发信息,约我见面玩,我说,我们也别去他处了,找个汗蒸房吧。
那里才是断水的冬天最美好的地方。
说真的,水再不来,家里呆不下去了。
5、
裹完水表之后,他又隔空指着标注门牌的地方,顺着水管检查了一遍才侧身从水表房抽出来。然后把关不紧的门死死地又摁了摁。
他说,如果门不透风,就不会冻住了。
那么我就不用带着洗漱用品上班,也不用去物业二楼端水,也不用穿过夜里的寒风,不用忍受厕所没法冲的尴尬,更不用在寒冬里和别人刻意约见在汗蒸房。
6、
回到房间,他让我帮他拍拍肩头的灰。
我说,我有的是地方洗澡,我可不怕什么冻水表之类的事。
他说,
那就好,你没问题,我就放心了。
其实,
我能一个人去裹水表,也能一个人去拎水,能一个人穿过黑夜里凛冽的风,吓走两眼发光的猫,能干很多很多事,遇见他之间我都会做的事。
6、
可是今天,没到十一点,我钻到被窝里,即便开了空调,依然叫脚冷。
我喊他进来暖脚,他说我的脚趾甲太长了,出去拿了指甲钳。
我说,不要剪得太短,
又说,把大脚趾拧得太疼。
7、
遇见,是千百万件事情中最美的一件。
美得矗在寒风里,也不会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