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逝去的亲人

1

我妈打电话来的时候正是中午，我即将午睡入眠。

“你大舅去世了，就在刚才”

我妈带着悲痛和哭泣过后的疲倦，在电话里问我能不能回去。

挂断电话，我竟然没有难过，内心平静。

大舅已经病危大半年了，年初去看他，已经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痛苦地蜷缩在床上，吃不下东西，只能偶尔灌点自采的苦涩草药，经常买不起药。

肝硬化晚期叠加其他疾病，他知道已经不治，在床上躺着痛苦等待生命的终结，不舍年幼的女儿，担心自己留下的债务会影响艰难困苦的家庭。

还在上二年级的女儿说只要让爸爸的病好起来她什么都愿意。

没想到一个人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对生命的眷恋使人如此顽强。他过生日的时候，我妈去看他，他已经半个多月没吃东西了，说不出话，脸上的皮肤已经变黑紧贴在骨头上，就像褶皱的破布，镇上的医生已没人敢为他输液，就是这样他还是坚持活了三个月。

妈妈告诉我他去世的消息时，我想他终于解脱了。

在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大舅在电力公司上班，搬到了镇上，同时还做生意，生活越来越好，那个时候大舅对我们这些外甥很慷慨，每年压岁钱他总是给得最多。

命运总是无常，后来一次架线作业时发生意外，因村民砍伐树木压塌电杆，他从高处掉下，摔断了一只腿。电力公司和村民扯皮拒绝赔偿，家庭失去了收入，没有钱腿久治不好，落下了残疾，长年累月的打官司，以及舅妈的抽身照顾，导致上小学的儿子缺少管教，与不良少年厮混，后来初中就辍学了，大舅对这个儿子失望至极。

后来官司总算赢了，赔了一笔不多的钱，虽然不够偿还负债，但总算稳定了下来。大舅开始瘸着脚做生意，凭着一股倔劲，生活又有了点起色。

可是命运还是没放过他，后来未成年的儿子在外打工意外撞死了1位老人，本来已经失望到不想去解救，后来还是咬着牙借了十几万独自瘸着腿跑去广东赔偿对方后，将儿子从看守所领了出来。从此背了大笔负债，儿子不争气不懂感恩，从来不向家寄钱，父子关系实际上已断裂。

生活的不如意，导致大舅越来越酗酒。

后来，估计是对儿子的绝望，大舅家又生了一个女儿，乖巧懂事，深得大舅喜爱。

女儿正在长大的时候，大舅被查出脂肪肝和其他重症，命运彻底给了他重击，本就困难的家庭因治病更是雪上加霜，经常只有到病重的时候才去医院住院几天，后面稍微好转没有治疗费了又不得不返回家里。

后面的几年，大舅不断在痛苦的病痛折磨和维持困苦的家庭之中挣扎，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2

家人告诉我外婆去世的时候，我正在读大学二年级，因为读的是军校，注定无法回去见外婆最后一面。

我坐在傍晚的教学楼一侧无人的走廊，泪水不断从脸上淌下。

脑海中不断回想起小的时候的画面。

我孤独的坐在外婆家院子前的石头上，太阳快从外婆家后的山后落下，天边飘荡着火红的晚霞，夏蝉在竹林里聒噪的叫着，我等待着山坡下的大路上归来的熟悉身影，期待外婆赶集买西瓜回来，整个夏天都是西瓜的甜。

外婆会大碗大碗的炒我们喜欢的土豆丝，会带我们去雨后的松林捡菌子做给我们吃。

夏日的午后，阳光从屋前的一颗壮大茂密的红豆杉洒到院子里，我躺在外婆的怀里，外婆细心温柔的给我掏耳朵，那种暖流一直在我的童年流淌。

在我妈妈们小的时候，外公就不得不离家，之后外婆独自将我妈他们三子女抚养长大成家。外婆与两个儿媳的关系一直不怎么好，大舅因不断的意外自身难顾，二舅也难以提供支撑，导致外婆过得一直很拮据。

在外婆家的镇上读小学时，外婆天还未亮就带着自己的种的蔬菜走近十里的山路到镇上去卖，通常只能卖几块钱，可是外婆总是给我们五毛或者一块钱买早餐吃。

外婆是从树上意外摔下而去世的，为了采摘木梓树的果实（可以榨油）拿去卖，市场上才几毛钱一斤，很少有人专门去采摘。

听说外婆摔下的树很高，摔下很久后才被人发现，早已没有了呼吸。

大一寒假的时候去看望外婆，他见到我很高兴，就像我还是小的时候，离开的时候我硬塞给了她五十块钱，想着等以后工作后要多给她钱，让她过得不这样辛苦，可是那一见就是永别。

在我有能力给500、5000的时候，她早已不在人世，每年在她坟前烧的大量纸钱，不知道能不能让她在另一个世界摆脱生时的艰难困苦。

3

奶奶是我生命中离开的第一个亲人，依稀记得奶奶在床上低沉痛苦的呻吟，重病的晚期奶奶也不得不出院回家。后面没能参加她的葬礼。

奶奶辛苦劳作了一辈子，六十多岁头发早已花白，慈祥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小的时候和奶奶去砍柴，她背着满背篼的木柴，蹒跚的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脸上的汗一滴滴滴在黄土里。她会煮鸭蛋自己舍不得吃塞给我们。

奶奶和上世纪大部分贫苦农村的妇女一样，辛辛苦苦养育一群儿女长大，在年老的时候没有社会保障，仍然不得不继续辛勤劳动到病到，没有好的医疗条件和经济能力，最后只能痛苦的离开人世。

听说奶奶去世的时候，爷爷没有流泪。

奶奶去世几年后，爷爷喝酒后摔断了颈椎，医院无法治疗后，父亲们把他接回了家，躺在床上昏迷着大口的呼吸。

第二天晚上我和三叔守着他，半夜他突然醒了，轻微的说着话，三叔凑到他嘴边，他说他裤兜里有1000块钱，死后给三叔，吩咐他不要拿去打牌，随后就没有了声音。我想那1000款钱应该是爷爷存了很久的。

没过多久，爷爷再也没有了气息，三叔摇了摇他没有反应，悲伤的给他换上准备好的寿衣。呼唤着家人们，深夜的屋前响起了孤独的鞭炮声。

4

父亲的最后一刻我陪在他身边，呼吸从急促到微弱到消失，在他自己一砖一瓦建起来的房子里，家人们为他泪别，他的子女们无力延续他的人生。

父亲成长在极度贫穷的家庭，又是长子，肩上从小就承担了生活的重任。他一生顽强、艰辛的奋斗，给我们创造了一定的条件，让我们不再像他小时候那样家徒四壁漏风进雨。

可是并不宽裕的家庭给我的少年留下了自卑的底色。从小镇的初中调到县里的初中上学，报道第一天，我穿着父亲有点发黄的旧衬衫，在学校门口被一个城里的孩子嘲笑。住校期间在学校食堂吃饭，因为晚交大米几天被教导处主任单独找谈话。那时候很怕父亲来学校，残酷的自尊心啊。

高考结束后，一个在县城工作好心的叔叔带我和同学去省城参加军检，在出发的车站，我介绍我爸给那位叔叔认识，在他们极短的交谈中，我感受到那位叔叔对我父亲无意识的轻视，以及父亲的自卑，那瞬间我对我处的阶层感到难过，也为父亲感到难过。

父亲极度辛劳的一生，虽然自己没有突破农民的阶层，却给子女突破原生家庭环境打下了基础。

我们都工作后，父亲失去了奋斗的动力，想休息做自己的事情，可是命运那会给他喘气的机会。我们子女并没有多大的成就，刚起步的事业难以让他无忧退休，后期他任性想做的事我们难以给他提供足够的经济支持。

在一个周围人都在辛苦劳作的农村环境，他的自我得意和放弃，让他失去了朋友和家人的理解，直到最后孤独的生命戛然而至。

父亲去世前，我还没有成家，没有孩子，事业不如意，无法理解父亲，有些方面虽然理解却无能为力。

后面的日子，我越来越体会到父亲的不容易。

有人说，一个人最大的孝就是接受父母的平凡，想起以前因为自卑错失很多与父亲的相处机会，而今父亲已不在，只能在以后自己做父亲的过程中不断去理解他纪念他。

爷爷、外婆、父亲、大舅的去世及身边其他人的艰难，让我明白众生皆苦！

他们虽然有明显的性格缺点，正是这些组成了他们鲜活的人生，然而生活的不易和艰难却全由不得他们，《我不是药神》中说人最大的病是贫穷，也许换个好的环境他们会活得很幸福。

菲茨杰拉德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写到“当你想要评论别人的时候，要记住，这世上不是谁都有你这么好的条件”，我们大多数人生而平凡，有些人光是活着就已经不容易，尊重理解别人的不容易是一种善良。

一直以来努力生活，就是为了保有善良的能力。

生命中的人啊，也许很远或是昨天

在这里或在对岸

长路辗转离合悲欢

总有聚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