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还记得几年前，朋友三人骑着单车，在山上那座被推土机啃得十分平整的黄土墙边，有过这样的一幕对话：“

你当真会一直这样喜欢着她？

再多时间也不会改变吗？”

“当然，若她还是不愿要我，

跟别人结婚去了，

我就念到心里去。”

新学期开始了，最惹人注目的，无疑是一期一度的全校师生大会。撇去那些“知识改变命运”，“少年强则国强”的陈腔滥调，这次让同学们十分关注的，自然是学校首次在颁奖大会上发放奖学金。

在农村地区，这笔少则三十块，多则上百块的收入，对于零花钱少的可怜的多数同学来说，那自然是具有非一般的历史意义的。

对于陈风来说，这同样是一场激动人心的盛事，为了自己的小目标，一学期的艰苦奋斗，等的无非就是今天，只要挤进前30名，自己的名字就会在一段时间内被同学们提起，而拿到的奖学金，那份觊觎已久的礼物也就手到擒来了。

颁奖被安排在大会的最后，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同学们安分的坐到最后，毕竟谁都幻想自己能踩了个狗屎运，一不小心就飞黄腾达了，不过这种思想控制也只能游离余于中产阶级，以下的同学都见缝插针的溜走了，原本就事不关己，早早走人也免得碍眼。

名次是倒着往前念的，“

第30名初二一班罗永江，

第29名初二一班许照海，

第28名初二二班陈进、

第27、第28......”

名次不断在耳边闪过，一个接一个的同学上台领奖。

陈风此刻焦躁不安，正如在接受命运的审判，不知上帝之手是否会慈悲伸向自己。

已经念到十八了，陈风并不认为自己能闯进年级前十五，但又渴望着惊喜的出现，心跳不断加速，他听到自己心跳扑通扑通的声音潮涌般传来，手里的纸巾早已被汗水浸湿。

“第14名初二一班陈风”，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带着电磁的沙砾声，一时间让他以为自己幻听了，直到同桌推着他出去，这就反应过来，一步变两步一个劲地往主席台跑去，待他手里攥着奖状和装着奖金的信封回到座位后，慢慢才收拾好心情。

是的，他考到了年级第14，他做到了，离当时许下的诺言更近一步了...

此时另一个陈风刻意竖起耳朵去细听的名字是木菲，“第8名初二一班木菲”，陈风的神经再次被挑动，虽然进入前十早已在意料之中，但对陈风来说，无疑还是惊喜的。

为了赶超她，他才这般的努力，她还在他的前面，他才有更大的动力继续冲刺，为了年少的幻想。尽管在以后看来，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陈风其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对异性产生这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的，只是平日里看多了姐姐追的偶像剧的场景，才懵懂冒出了喜欢这个词来。在学生时代，学霸总是容易成为众人仰慕的对象，而对于木菲，陈风一开始就是从仰慕开始的。

偶然一次在路上相遇，话匣子就打开了，慢慢的就变得不可收拾，陈风开始日思夜想坐在教室前排的这个女生，而这似乎应该理所应当地定义为喜欢了。

那段时间，不知是从偶像剧看来还是听谁说的送手表寓意表白的意思，陈风便开始在手表上面花心思，在得知看上眼的那块手表要一百块RMB，再想想自己每个月只有十块钱零花钱，一下子心灰意冷，连续几天把自己愁得睡不着觉。

直到后来学校颁布了对年级前三十名进行现金奖励，这才瞬间就把他的斗志给点燃起来了。

为了成为学霸，陈风开始早起满嘴唐诗宋词，又是单词本子不离手的，天天放学后留堂混入学霸圈，自然也是为了接近木菲，这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陈风的死党，虽然有意相劝，但是看着陈风的成绩日益见长，他们也就不说什么。

大会散后，陈风揣着一百多块的奖学金，拉上两个哥们，一个劲的往城里踩去。老式凤凰单车时不时发出卡拉卡拉的声响，宛如岁月的沉重感，正在为他们奏响青春的赞歌。

半年前相中的手表还躺在那个熟悉的位置，等待着的是一份年少的憧憬，秒针轻声划过，这一段岁月悄然动听起来。

陈风特意去文具店买了礼品纸，只不过从来没有包装过礼盒的经验，在家里折腾了大半天，才总算摆弄出个似模似样的造型来，抽个丝带卷起朵小花用双面胶贴在盒子的右上角，这样，算是大功告成了。

只不过夜里闹腾的事情才刚刚开始，明天该怎么说出口呢，又不能太张扬，也许要等放学后呢，不能在学校表白吧....辗转反侧，最终起身取了一张白纸，对折裁成正方形，一笔一划写上“我喜欢你”四个字，又按着之前学的折纸鹤的方法，对折再对折，反转对尖头......

最终展翅翘首，一只纸鹤有板有眼，一起随着礼盒装进袋子。陈风看看时间，正好五点整，干脆起身背起了单词。

今天的清晨，阳光格外的耀眼，陈风在楼顶看着天空从鱼肚白慢慢洒满金色，眼睛渐渐睁不开了，这才下楼去。怀着特别的使命在身，陈风今天在学校表现的小心谨慎起来，他是第一个来到教室的人，安心把礼物藏进抽屉里，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等待了。

语文课上老师讲衩头凤，关于陆游和唐婉的故事，深深的吸引了他，他沉浸在对这种美好感情的向往之中，又对最后的结局感到无奈，以至于在接下来的几节课里他神游太虚，还挨了老师的批评。

"叮铃铃、叮铃铃...”,放学的钟声已经响起，而陈风的狂想曲早已响彻于胸了。打扫卫生的人渐渐走完了，学霸圈依稀还有三四个人，看着木菲正在收拾东西，似乎已有回家之意，陈风立马把藏在抽屉的礼物取出，径直的往木菲座位走去。

没想到一走到座位跟前，刚好木菲起身，与陈风的眼神不小心碰在一起，两个懵懂的少年，脸颊刹那间泛起了绯红，此刻陈风唯唯诺诺说了句，

“送给你的礼物，希望你喜欢！”

木菲应了一句“恩，谢谢！”，

时间那时就像静止在尴尬之中了，陈风在几秒之后奔回座位，扯上书包就跑出教室。

年少天真的幻想总是充满无限的激情，如果非得用一种水果来形容，那估计只有凤梨了，独属热带的植物，在口齿间催发唾液，还有余味挑逗着舌尖。

可青春有晴天万里，也有梅雨阵阵。当夜里陈风沉浸在自己的欢喜王国之中的时候，断然不会想到明天他也有收到一份回礼，关于他的无声的告白。

陈风似乎还是第一个来到教室的人，看着抽屉里原封不动的礼物，他立马感受到不祥的气息。不过纸鹤不见了，盒子背后贴着一张纸条：“我们还小！”

简洁的话，好像给出了答复，却又留有一番余地，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而陈风则认定她是要他等他的，至少在高一之前，他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作为学霸的主要工作，无非就是为考上重点高中做好准备，陈风和木菲亦是如此。陈风当然希望能跟木菲考上同一所高中，是不是市一中倒无所谓。

备考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学霸圈之间开启了刷题模式，两人交流逐渐日益密切，感情似乎也正在慢慢升温之中。

陈风满脑心思打算着等中考结束之后再找木菲谈一谈，只不过真等到那天到来了，他却沉默了。中考如期来了，大伙也如期散了，最后班级聚会的时候，教室剩下他们两个人，木菲放了一首周华健的《朋友》，曲终人散，各自归家。

缘分再次把两人牵引在一起，两人上了同一所高中，再一次同班，陈风坚信缘分的存在，再也不愿按捺心中想法，准备坦言相告。只不过命运过于捉弄，在万事俱备的情况下，陈风得知木菲谈恋爱了，而对方竟是自己的死党，那个初中帮着自己出谋划策的死党。

彷如晴天霹雳，没有一点点防备，陈风垮了，他慌了。

他不敢当面去找木菲了，QQ里一言一语敲打着，与其说是质问，不如当作寻找安慰。这是两个人第一次直言不讳的讨论这个问题，也许他们从来没有这么亲近过，从来没有好好的说过话，以前小心、避讳，害怕说错了什么，给彼此造成误解。

现在他们第一次走进彼此的内心，彼此回忆起初中时的青涩面貌，有点伤感，但十分美好。

陈风第一次觉得木菲这么美，不只是成绩优秀，她有自己的思想，那思想是那么的动人，他沉醉了，他羡慕那个跟木菲在一起的死党朋友，能够以男友的身份守候着这一份美。

尽管如此，他更不愿意放弃他对木菲的这份感情，他愿意等待，等自己变的更好，等自己配得上她的美，也许陈风一直以为自己身无长处，才会这般不受待见。

陈风并没有跟木菲一样选择文科，关于分科的决定，陈风只是说随缘，掷了个硬币就定下来了。在理科的世界里，他正在悄悄的蜕变，学业渐渐荒废，却嗜书如命，他有太多的人情世故想要了解，在书中的世界，他才能找到最美的自己。

也许文科才是他最好的归宿，理科带给他的是来自现实的考验，也是拉他回到现实的救命稻草。尽管在后来的日子里他低微到尘埃中去，但对木菲的感情却一切如故。

高中并没有给陈风留下多少人与事的印象，就匆匆忙忙赶上了大学，成绩一般的他勉强混上了一所大专院校，在远离家乡8个小时车程的那座城市，开始了一个人的流浪。

他跟木菲联系甚少，不去打扰像是最美的守候，后来听说她分手了，心中的热火才再次被激起，他决定去那座城市去寻她。

他曾经一个人来到她所在的城市，那时是清明前后，连续几天都是阴绵细雨，他撑着伞，一个人绕着湖走，湖真的好大好大，一直走着走着就是走不到尽头，他从中午十二点下车后，就一直在走路，雨水早就浸湿了鞋，可未走完的路，怎么可以停下来呢？

多年不曾相见的人儿，在远离家乡的土地上相见，两个人没有过多的喜悦，也没有过多的动作和表情，只是相视一笑，异口同声说道”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陈风出行一向是孤身一人或者结伴一人，这次他跟木菲说”你不叫其他人来，可以吗？“，木菲答应了。

五月的海边，海水很舒服，风吹过的脸颊，会留下大海的印记。这是陈风和木菲第一次出外旅行，没有旁人，虽然算不得是情侣间的约会，但在陈风看来，意义却是一样的。

曾经多少次幻想这样的情景，却在睡梦中醒来，只有空白的墙壁，冷冰冰的玻璃窗。

如今在沙滩漫步，陈风却很少跟木菲并肩而行，时而走在身前，抓拍她突然扬起的笑脸，或者故意落后，定格木菲夕阳下迷人的身影。好像他早已料到，这样的日子或许将来很难再遇见，留下些照片也可以在来日里留个念想。

深夜在城市的街道上行走，是陈风流浪在外的作风，白天里川流不息的马路，在夜里成为静止的黑色绸带，是城市留给猎奇者另一道靓丽的风景。

陈风示意木菲走在马路中央，为她拍下了一组照片，路灯连线的效果，是深夜最美的背景。

这不是陈风第一次陪异性深夜里在外面行走，但恐怕只有这次他才感受到来自内心深处的温暖，毕竟深藏在内心的那个人，如今走在最靠近自己心脏的地方。

现在离日出还有一个多小时，陈风跟木菲已经来到海边，风很大，有点渗进骨头的冷，两个人坐在路边的石凳上瑟瑟发抖。陈风撑着雨伞挡风，木菲靠在陈风的肩膀上，披着白天脱下来的外衣。

多么滑稽的场景，却又是那么的温暖。陈风那时候心里闪过的念头，无非就是希望永远这样下去，不要有明天了。

只不过明天依旧会到来，美好的事物总是不断的消逝、重生。海平面水天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道红霞，慢慢扩大，太阳慢慢从海平面升起。

两人收拾好东西，开始拍摄日出。天色渐渐变得与白天无差，阳光猛烈得有点扎眼，回去的时间已经到了。

陈风送木菲去搭车，在候车厅的时候，木菲这样说：“我们的关系不是朋友，亦不是恋人，你该早点把我放下的。”

说完便验票上了车，陈风在原地呆住了几分钟，才转身离去。后来，除了偶尔几封邮件的往来，两人依旧联系甚少。

如今陈风跟朋友回到村里，山上的那堆黄土早已变了模样，不过人还是那些人，说过的话，怎么都是不会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