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真的会爱上下雨天。我说的是那不紧不慢的秋雨。
忘了雨已经下了多少日子,今天,闲着在家里,才注意到这雨果真下了一整天,到现在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却一点也不焦躁。
那时,我喜欢每一个晴朗的日子,尤其喜欢雨后天晴时的空气和太阳,真正的微风不燥。我不喜欢下雨天,也不能真地理解那些说爱下雨天的人,总觉着这样的拖泥带水,不干不脆,去哪里都不方便,又有什么可喜欢。最要命的,是连阴雨,到处灰蒙蒙,仿佛我的心也是潮湿的。我在每一个下雨的日子里热切盼望天晴。如果有一段时间,晚上下雨,早晨太阳却出来了,那我心里就欢喜得很,只觉生而为人,实在不能再好!
雨就那样下着,我突然想去看看那雨中的鱼塘,撑着我的紫色雨伞便去了,不用换鞋。我喜欢踩两脚泥,又把它们在流水的水泥路上冲干净。谁说下雨天鱼都会来水面透气的?我却未见,只有那雨滴,撩拨着水面,不让它平静下来。鱼塘边,两只雀鸟静静地散步。远处的那片野雏菊,已然开始零落,大片的黄,也是大片的萧索,我却很爱它们,只是手机在家里,只好欣赏啊!
白杨林,记事起就在那河滩上的,可是,这几年,总是人间四月,尚未见到它们吐露绿叶,而不到九月,叶子却几乎落尽了,在地上,被雨浇成黑色,然后化入泥土。也是由此,我发觉自己回家的次数真的很少了。
迎路走着,去到了奶奶家的老院子。奶奶走了一年多了,老院荒草萋萋,不知谁却割掉草,留出一条路来,通向那棵老树。那是棵桃树,奶奶亲手栽的,我还记得。而今,亭亭如盖。每逢看到,总记起归有光,“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树犹如此,人却经不起风雨。摘了几个桃子,长得并不好,虫子很多,溅了自己一身水。可是,湿了衣衫,什么要紧?奶奶还在的时候,总说:“老院里桃子熟了,你们去摘啊!”后来也不说了,大概她太老了,也忘掉了这棵树。
那时,在书上读到人家说爱秋雨,总不能理解,乃至于觉得他们必定是内心忧愁的人,要么便是矫情。
而今,听一夜风雨,听雨声变小,秋虫鸣叫,忽而又变成雨声,屋檐滴水,内心却无比安宁。乃至于不想入睡。
可是,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下雨天的?为什么下雨天,我也并无先前的悲愁,内心反而感到淡淡欢喜?只是遗憾,我不能学雪夜访友的王子猷,无法去山中观景,也只能远眺白云出岫,雾起山中。
大约就是这样,人的喜好是会变的。当秋雨之中,你再无愁绪,更望与天地交心,欢欢喜喜,不等雨停才出门,不以物论悲喜,那么,你所走过的路,也终于开始有了些意义。
我欢喜于自己这样的变化,小楼一夜听风雨,天地自在心中,又何须等天晴才欢笑,怕天雨生悲愁?
江湖夜雨十年灯,你终会学会苏东坡一蓑烟雨的从容,不知不觉,就走上一条从从容容的路。那也很好,接受迎面而来的风,从天而降的雨,走你的路,去你想去的那里。
八月二十九日,夜不寐,听雨而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