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吃完饭。妈妈收拾好东西去洗碗,我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我有午睡的习惯,基本是这边放下碗,那边就困得要睁不开眼了。
走到门口正要推门那一瞬,院子外面突然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像是很多人,闹哄哄的,很是嘈杂。发生什么事儿了?我立刻睡意全无,朝院子外跑去。
只见一大群人聚在一起,围成一个圈。圈里面是什么?我仗着体型瘦小,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往中间钻去。
总算钻到最前端,我愣住了。邻居家四婶站在人群中间。大家围观的正是她,只是此时她站在人群中间,眼神逡巡着,并没有什么动静。我不禁纳闷,碰了一下旁边的一个邻居,“她咋了?你们看啥呢?”
他嘘了一下,“你四婶中邪了!鬼上身了!”
我仔细看过去。她好像是跟平常有点不一样,眼睛奇异地发亮,特别有神的样子,跟平常蔫蔫的样子判若两人。
正观察着,人群突然一个接一个地小声传过来消息,“来了来了。老修来了。”
人群中自动让出一个道来,我看着村里的老修从我对面的人群中钻出来,被众人推到最前端。看起来极其兴奋的四婶已经闻讯转过身看着他。她要等的人看来就是老修了。
四婶开口了,然而却不是我熟悉的声音,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我吃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不孝顺啊,不孝顺啊!你们这一年多给我烧了几次纸?我在那边都过不下去了!我没有钱!”四婶开口竟然说了个这,语调和声音听起来完全就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说话中间还跟吸烟被呛了一样,咳了几声。我滴妈呀!我旁边的人窃窃私语起来,原来这说话声完完全全是老修的爹的声音。
本来刚开口的时候,老修脸上也有点吃惊,这话一出口,他的脸色反倒不恭起来,有点不以为然,“别装神弄鬼了嫂子!不就因为咱两家前几天闹了点矛盾吗?你也犯不着来冒充我爹来吓唬我啊。”
四婶直直地盯着他,并没理会他说的话,只是自顾自说下去,“能不能勤去给我烧点纸?妈的还指望我保佑你哪!老子的房子都进水了,叫水给淹了,你都还不知道!我旁边的德子,你看人家儿子去得多勤,除了六月初一那天跟媳妇回娘家了,没去烧纸,其他人家一个日子都没少过!”
老修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好像很生气,“别弄这玄虚,烧纸我是去得不多,今下午我就上山烧纸去。那是该去烧纸了。但是你别指望我信你嫂子!”
四婶尖叫着抬高了音量,是老头子尖细的声音,“你仔细看看老子是谁!看看老子是不是你爹!你们今天中午吃的烙馍对不对?刚开始你媳妇问下面条行不行,你说不想吃面条,然后她是不是专门给你自己烙馍了?”
老修脸色变了,他身后有人小声问他,“你中午是不是吃的烙馍?”
他回过头去,飞快地回答了一句,“是!”
那人又问道,“是不是叫她给知道了?路上碰见了?”
“没有啊。今天早上到现在我们两个都没出门!刚才老栓去叫我我才出来。邪了门了!”
四婶继续说,“你昨天晚上去了两趟厕所。你喝水喝多了。你临睡前还吃了块西瓜!那西瓜是你昨天中午路过人家瓜地的时候顺走的对不对?你媳妇只吃了一块,剩下的全是你吃光的!你半夜起来去厕所,老子跟着你去的,跟你说话你不理我!”
众人哗然。老修脸上有点挂不住了。正要开口,人群突然又躁动起来,隔壁四叔从人缝里钻进来,冲四婶喝道,“别给我丢人现眼装疯卖傻!我知道你是装的!”
四叔是文化人,和四婶感情不是特别好,经常吵架,甚至有时候还打架。
四婶嘿嘿一笑,非但声音不是她,那表情也不是她的了,“我让我儿子去给我烧纸,碍着你老四啥事儿了?”
四叔不再说话,只黑着脸去拉四婶,四婶一把甩开了他,撒腿就跑。我和一群看热闹的小孩紧随其后,后面跟着一大群人。也是壮观一景。我们跟着四婶绕着村子转。
跑到村口的时候,四叔带着几个本家从对面截过来,一把拉住了四婶。他嘴里大声嚷嚷着,“我可不信邪!给我把这个装神弄鬼的送到医院去!”
很快有人弄来了架子车,把四婶硬拉到车上按住,还把她的手脚绑在了车把和车尾巴上。我假期,闲得很,拉住一个小伙伴跟着车子向乡医院走去。
医院在七八里地之外。我们和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人紧紧跟着。
几个穿白大褂的很快出来了。四婶被几个壮实的人抬着,拼命挣扎,嘴里发出的仍然是老头的声音。
她被放在了一张病床上,手脚被人按住。先是一个医生过来掰开她的眼睛看,看了半天,可能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又吩咐几个人把她弄到影像室里。各种摆弄了一圈。看热闹的人跟我一样,翘首跟着,寸步不离。
到最后,只见忙活了半天的两个医生两手一摊,“不是病啊,她也没有病。别在这儿碍事儿吧,快拉回家去。”
四叔这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把头歪到一边摆了摆手,示意几个帮忙的抬上四婶撤。
我一路激动兴奋地张着嘴跟着众人又跟回家去。
然而到了她家门口,四婶挣扎得厉害,说什么也不进去,一直以一个老头子的声音说着话,“我不去你家!我不去你家!我去你家干啥?我不去!”
几个拉着她的人一个不小心,竟让她挣脱了来。
只见她撒腿就朝干涸的泄洪渠那边跑去。我们飞跑着跟过去。她一溜烟跑下了渠,嘴里念念有词。我们几个小孩子就像尾巴一样跟着她跑。大人们已经散去一些了。
只见她在渠底乱窜了一阵,然后一个不小心,前方一块石头,把她啪地绊倒了。
我们不敢过去了,在几米外的地方好奇地看着她。
真正的四婶回来了!眼神儿都起了变化,肢体动作也不再是怪异的那种了。她扶着地坐起来,看看自己坐的地方,又抬头看看围观的人。眼神中透着惊奇,“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有个胆大的小孩飞快地接过话去,“他们说你刚才撞鬼了!你被老修他爹的鬼魂上身了!你自己跑到这里来的!”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附和。
被甩在后面的四叔过来了,他拨开人群,“去去去,都回家去!别看热闹了!”
说完拉起四婶回家去了。
后来听四婶说,她对所有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老修那天下午上山去查看他爹的坟,结果发现坟墓被前几天的暴雨冲了一个洞出来,挖开洞一看,里面湿漉漉的。他把墓修了修,又烧了些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