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我始终认为一个人可以很天真简单的活下去,必是身边无数人用更大的代价守护而来的。

大约在高一的时候,miss小姐曾很认真的盯着班主任说:“我完全看不懂那些个名著式的典故和幽默,究竟想要表达些什么?比如《红楼梦》,小学的时候我妈就强行把那本书塞我手里了,但是到现在我还没有看完第一章……还有《安娜卡列尼娜》,所以它到底想说点什么?”那个时候,略微发黄的备课本在班主任手中稍稍停顿,继而悠悠地说了一句,等你在长大一点就能看懂了,看不懂的东西就先放放,迟早有一天会明白的。

miss小姐听后迷糊的点点头,但仿佛还是像受大赦般受用。

8岁那年,miss小姐因为父母工作调度的关系,要从广西老家搬到北方的一座小城。临走那天,她紧紧攥着父亲的手,深深的回望,黑亮的眸子痴痴望着远方。此时的阳光已经耐不住清晨的束缚,在枝繁叶茂的地平线远方,欢快的想要跳出来,好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身上扛着大包小包的父亲捏一捏miss小姐细嫩的小手催促道,好了别看了,抓紧你妈,这里人多可别走丢了。这趟走就是走了,等你以后长大了有能力了再回来看看罢。

二十年后,当miss小姐坐在台灯下,回忆起这段往事的时候,莞尔一笑,不禁在日记本中写道:大人总是自以为是的判断小孩子的记忆力……

和时时要担心会发霉的回南天相比,m妈似乎更喜欢北方的干燥。在搬来新环境的前一个月,她总是热衷于去布匹市场,和以毛钱为单位,斤斤计较的老板们讨价还价。因为常年不受保养,她的手指关节变得粗大,黝黑的皮肤在乳白色红格子的布料上来回摩擦,形成鲜明的对比。在盛夏的院子里,m妈坐在水管旁,铁质的大盆里除了一家大小的衣服,还有一块缺了角的搓板。衣服被搭在搓板上,粗大的指节抓起黄色半透明的肥皂,在衣服上反复涂抹,然后刚才还整片摊在搓板上的衣服很快就被搓成一条,盆里被泡沫积满,被阳光照出一道彩虹。

miss小姐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听着妈妈不停唠叨,“你爸总嫌弃我三天两头往布匹市场跑,他知道什么,买布料是享受的事哩。”对于家庭主妇而言,除了厨房的主战场,这是少数可以尽情使用支配权的大事。此时的miss小姐,双手托腮,头上的马尾辫被甩来甩去,有很多黑大的蚊子总是趁机趴在她细嫩的腿和胳膊上。而她也完全不能理解,在布匹老板细碎的“这南蛮子买东西真是墨迹”的骂咧声中,到底有何快乐可寻?

miss小姐在北方的新家,是一个简陋的平房。房间的墙壁像是米白色和灰色混杂后的颜色,至于原来是纯白色还是什么色,已然是分辨不出。好在每家都有独立的小院子,这是她唯一满意的地方,这样她就可以自在的踢毽子和跳绳了,不用担心某个陌生的奇怪大婶笑嘻嘻的走过来,嘴角边的皱纹可以和眼周边的皱纹连起来,张口的声音可以在天边回荡几个来回:哎哟这就是新搬来的XX家的孩子吧,真不愧是在南方孩子啊,长得可真够水灵的!走的时候还不忘摸一把自己的脸。miss小姐很明显的能感觉得到大婶手心中的茧,那硬邦邦的东西妈妈的手心也有。

不过令miss小姐最困惑的莫过于方正有型的房顶中心怎么会长出杂草?无论瓦砾的样子还是房檐的设计,很多相同的房子排列在一起,像是胡桃夹子的士兵,规整,清冷。这些都和童年印象大相径庭。等到她能一二三四五悉数说个完全的时候,是在初中地理课本上学到的“南北差异”这一章节之后。不过这时她已经从平房搬出来了。

北方盛夏的高温完全不输于南方,知了的聒噪和从背后和额头沁出的汗,让人有种无名的燥郁。傍晚的时候,m爸一只脚刚踏进家门,就赶忙招呼大家坐下,小心翼翼的从包里掏出一团用报纸精心包装的物什。

“看看爸爸给你带回什么好东西了?”miss小姐圆圆的眼睛不停地转,马尾辫在身后甩了又甩,兴奋的半趴在桌子上,仔细的盯着那一团报纸。爸爸小心翼翼的将报纸一层层揭开,一层又一层的更加接近真相,再里面还包裹着一层油纸,从半透明的质地中依稀可以看到里面肉食的纹理。

“从哪里买回来的牛肉?”妈妈有些嗔怪,又有些好奇地问道。

“嘿,我哪有钱买这个!咱家的钱不都在你那管着嘛……”爸爸听到这话赶紧解释,放慢了手上的动作,“老李头去平遥给带回来的,平遥知道吧,那里的牛肉可是出名的好吃呢,你上次帮人家带孩子,人家一直说要感谢咱哩。”

miss小姐揶揄着口水,趁着爸爸不注意,凑近使劲嗅了嗅。“哇,真香!”

“哈哈哈哈,你个小馋猫。”m爸亲昵的刮了刮miss小姐的细嫩的鼻子,宠溺的继续说“我们小公主都说香了,那你老爸我今天就露一手,做一道牛肉炖土豆怎么样?”说完撸撸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做什么土豆炖牛肉啊,不大点牛肉一顿就吃完了。把牛头切成丁,做粥吧,这样还能多吃几顿。”m妈自动忽略了miss小姐的点头如捣蒜,伸手拿走了放在桌子上的牛肉转身走向厨房。完全看不到身后的miss小姐和m爸吐着舌头,一脸的不情愿。

这绝对是miss小姐一生中最为煎熬的几十分钟。在这期间,她围着蜂窝煤炉子左转转,右转转。听到铁锅里的水在沸腾,不断的冒着白汽,原先轻盈剔透的大米在大火中变成真正的白色,刚被m妈倾盘而下的牛肉沫,和大米一起翻腾,交融在一起,飘出令人垂涎的香味。今晚miss小姐碗里的食物比平时都要“结实”很多,她看着棕褐色的牛肉沫和白色的大米混在一起,小心翼翼的用勺子把大米轻轻划到一边,实打实的盛了一勺,仔细瞧了瞧,又凑近了鼻子嗅了嗅,好像没有爸爸刚拿回来的时候香的浓郁,不过也不打紧,想到这里就哇哦一口吃了下去,细细的咂摸着嘴,想要把这味道记进心里。

“哎呀,我说做土豆炖牛肉吧,多放点油炖,肯定香!你非要省着喝粥,现在倒好,没啥味道了嘛。一点油水都没有,快都你吃了吧。”爸爸一脸悔恨当初的模样,用勺子把眼所能见的牛肉沫全都盛在一起,趁妈妈不注意全都倒在她碗里。然后自顾自啃起了馒头。miss小姐瞟了一眼妈妈白花花的粥想,看来妈妈也觉得牛肉沫煮粥没有土豆炖牛肉好吃……

想到这里,miss小姐又在日记本上补充了几句:上个月和闺蜜去平遥玩,完全就是古镇应该有的样子,古老的墙壁,闲散的游人,还有清晨嘀咕的白鸽。不过真空包装的牛肉和那时候相比倒是高级了不少,只不过味道差远了。

说到吃,让miss小姐觉得印象深刻的,除了这碗味道不够浓郁的牛肉粥外,还有一碗蛋炒饭。那个时候,他们来到北方小城已经两年了,赶上一股劝退下岗的热潮,m爸每天都要紧张兮兮的去上班,生怕再回来的时候就成了待业人员。工资不涨,物价飞涨,m爸一人的收入终于还是支撑不住家里的开销,拮据的生活让做惯了家庭主妇的妈妈,主动要求在外寻业。于是,在miss小姐10岁的时候,m妈终于在和布匹老板讨价还价的客人和打工仔之间,完美的完成了角色转换。

布匹店的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妇女,腿脚不便一个人忙不过来。miss小姐偶尔在双休的时候,穿过两边哟呵的叫卖声,陪m妈一起上班。那时的miss小姐正在疯狂的长个子,和身高成正比的除了不断变短的裤腿,还有惊人的消化能力。

老板是管饭的,被简易的搭在小摊后面矮小的炉灶上,一锅蛋炒饭还呲呲作响。喷香的鸡蛋味从布匹后面窜出来,闻得miss小姐直咽口水。好在老板不是个小气的人,招呼妈妈和小家伙赶紧来吃饭。miss小姐怯生生的看了看妈妈,再征得同意之后乐呵呵的跑到蛋炒饭面前,正大光明的“端详”起来。

妈妈笑盈盈地递来一碗蛋炒饭,miss小姐看看粒粒分明的,泛着金黄色的米粒在冬日的午后,冒着暖和的热气。这时妈妈也端着一碗饭,母女两肩并肩的坐在一起,彼此没有交流,各自的吃着饭。只是偶然的,妈妈替miss小姐擦擦油乎乎的嘴。然后笑着接过空碗,在盛来一些饭递还给miss小姐。

“妈,你怎么就吃这么点?”

“坐了一早上,也没怎么活动,妈不怎么饿。”

那真的是,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蛋炒饭啊~

“妈,你说那时候我怎么就那么能吃呢?人家老板都说我比你吃的还多。”miss小姐将一杯泡着枸杞的茶水放在妈妈面前的茶几上,坐在妈妈身边,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半靠在沙发上。

“可不嘛,那个时候你的饭量可是真大,不过好在是长不胖的体质,否则现在肯定是个胖囡囡。”妈妈端起茶水,轻轻地朝茶杯中吹了吹气,浮在表面的枸杞沿着杯壁被吹向另一端。

“我吃的好像比你还多吧,那你能吃饱吗?”

“你可不比妈吃的多吗?但是一共就那么多的饭,还是咱们两个人吃,你吃两碗的话,我吃不饱也不好意思再吃了呀……”妈妈轻酌了一口,热茶顺着喉咙,被慢慢的咽下去。

miss小姐听见茶水被吞咽下去的声音,有些哽咽。好像有什么东西想要从心头通过喉咙直直冲向眼角。慌乱之中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随便嘟囔了一句就换到了娱乐频道。

其实我一直都没有告诉妈妈,无论是后来吃过的潮汕的蟹粥,还是有名的连锁店铺卖的皮蛋瘦肉粥,银耳莲子羹,都不及那碗牛肉沫粥的一丝半点好喝。当我还在大口大口地咀嚼着的时候,我明明看见你异常艰难的,慢慢,一点一点地吃完了勺子上的牛肉沫,在收拾碗筷的时候,望着爸爸的背影偷偷的抹掉了眼角,快要掉下来的泪。至于爸爸,应该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和妈妈站在街边的转角,看着你拿着牛肉,兴冲冲的从肉食铺大步走出来的样子。这是个秘密,当初我和妈妈就约好的秘密,就像你讲的那样……

等我们长到30岁,40岁,甚至更年长的时候,会有想要沉淀下来的心思,回顾之前所有的刺头和任性,然后在某个细节停顿下来,恍然发现,当时我们信以为真的理所当然,都承载着身边人,给予你的,最大的恩赐。

miss小姐在日记的结尾写道:老爸错了,有的地方适合回忆,离开了就不能再回去;老妈也错了,我们谁都不会被爱的谎言欺骗,在某个夜晚独自一人的时候,会一遍又一遍的在心中笃定,哪些人曾为自己带来强大而有力的安全感。不是非要攥着几样可以代替想念的东西,才可以勾勒出那些个纯粹的感动时刻……

惊涛骇浪,回忆道阻且长。


注:部分图片摘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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