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白安忽然收到一条信息“白安，好久不见。你最近有空吗？出来见面聊聊天。”
发件人是刘欣。这个名字，上次听到大概都是两三年前了。
在白安印象里，刘欣这两个字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强人代表。这么久没联系了，她忽然找自己，是出了什么事吗？
“可以呀，你什么时候有空？”她发过去。
“明天可以吗？下午三点在MOO咖啡厅。”
白安和刘欣是在美国的一次学生聚会上认识的。
刘欣那天穿白色丝绸衬衫，黑色阔腿裤。头发被一丝不苟地扎在脑后，没有一根掉出来。她戴着无框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睛像是能随时切开人的皮肤做精密地外科手术。
她当时在纽约大学读金融硕士，和白安是一个学校。那时，白安刚到美国不久，读的是英语专业。
两人通过一个两边都认识的同学介绍认识了。白安本来有些抗拒和眼前这个思维严谨，灭绝师太一般的金融女交流，怕自己招架不住。没想到聊了一回儿，发现这个女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她们大概了连自己都没有想到，两个如此天差地别的人也可以走到一起。
分别的时候，两个人交换了联系方式，之后又有好几次约出来吃饭聊天。
周六下午，在咖啡厅见到刘欣的时候，白安吓了一跳：她最近怎么这么憔悴。
她知道回国后刘欣去了一家投行，做得风生水起。她已经成为了业界的名人，在圈子里提到她的名字，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是因为她这么忙，两个人才慢慢疏离了，回国后也没有联系过。
现在做自己对面的女人，她依旧是一丝不苟地把头发扎在脑后，但脸上的化妆品却已经盖不住她的疲惫。
“刘姐，你还好吧，你看起来有心事啊。”白安坐下后忍不住问她。
“你还是喜欢喝摩卡吗？”刘欣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嗯。”白安点点头，没想到她还记着。
刘欣示意服务生过来：“一杯摩卡，一杯黑咖啡，谢谢。”
等到那个服务生走远了，刘欣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最近就是想找人说说话，不知道怎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刘姐，发生了什么事呀？”白安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我，我离婚了。最近准备辞职。”刘欣的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如果有，应该是绝望吧。
白安完全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消息，惊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白安见过刘欣的老公，不过当时他还只是她的男友。在见到之前，“常子行”这个名字她早就听别人说过。
那时人们更喜欢称刘欣为“常子行的女朋友”。
常子行是个数学天才，如果说要找东野圭吾笔下石神的原型，那绝对非常子行莫属。
他在国内读初高中时，已经各种大大小小的比赛得奖拿到手软，后来甚至拿到了全国奥数第一名。这为数学神童的生活可谓是众星捧月，学校的老师甚至校长看见他都是笑眯眯的。
但是他就是一根筋埋头在数字里，其他什么都不管，连生活自理能力都成问题。
好在他遇见了刘欣。
刘欣和常子行从初中就认识了。她和常子行同班，也是班里的理科尖子生。机缘巧合下，两个人竟然从初中到高中名都一直在同一个班。可以说，如果不是上面一直有常子行这位神童压着，刘欣收到的关注和赞美肯定会更多。
奇怪的是，刘欣从来不觉得常子行是自己的竞争对手，反而因为两个人经常要代表学校出去比赛，产生了一种特别的惺惺相惜的情愫。团体比赛的时候，刘欣作为组里的队员，恨不得能使出浑身解数去帮常子行。每次常子行得奖，她像是自己得了奖一样开心。
常子行心无旁骛地攀登着数学的高峰，他的眼里只有数学，周遭事物都提不起他的兴趣，也因此他的生活经常是一团糟。相比之下，刘欣虽然没有他那样骄人的成绩，生活方面却要比他懂很多。
她总是替常子行准备着生活上方方面面：在下雨天把伞放在他书包里，早上带两人份的早餐，晚上放学和他一起走到公交站。每次出去比赛，都是刘欣看好了地址路线，规划每天安排。
到高三快毕业的时候，两个人已经习惯了有对方的世界，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常子行的父母对这位“准儿媳”非常满意，常子行一直想要出国留学，但是家里觉得他生活实在不能自理，不肯让他单独出去。现在好了，有了刘欣，两个人一同留学实在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很快，两个人一起去了纽约读书。在同一所学校，他们一个读金融，一个读数学，就这样一起生活了四年。本科读完了又开始读研。
白安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他们的。
“什么时候我们四个人一起吃个饭？”在和刘欣约了两次后，白安提议说，“我男朋友一直想见见你家那位奥数冠军呢。”
刘欣刚开始有些犹豫，随即笑着说：“行，我问问他时间。他整天都泡在图书馆，都不肯出来社交的，我怕他吃饭会不自在。”
白安忍不住感慨：“学霸就是不一样，你看看我那位，一来美国就开始放飞自我，到处去浪了，拦也拦不住啊。”
“男人很容易变心的。”刘欣忽然一本正经的说，“你最好不要让他看见太多岔路，否则花花肠子早晚要露出来。”
白安愣了一下，她很少看见刘欣在自己面前这样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话。
“你们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白安忍不住叫出来，自己竟然是听到离婚的消息才知道他们已经结过婚了。
“就是一年前的事。”刘欣双手交叉紧握着，“很抱歉没有通知你。我们也没有举办婚礼，没有办酒席，就是去民政局领了证。”
“那，离婚是你提出来的？”白安问她。
“不，是他。”刘欣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眼眶却刷一下红了，“是他背叛了这段感情。”
白安又一次睁大了眼，倒吸了一口凉气。
回想起四个人见面那天，白安特意和男友准备了一下。她穿了一条米色流苏裙子，男友穿了一件白衬衫配西裤。
落座后，刘欣和常子行也到了。等常子行坐下，白安才发现他竟然这么瘦，几乎可以说是皮包骨头的瘦。他身上的衬衫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却像是包裹着一团不规则的空气，歪歪扭扭的，怎么看都觉得奇怪。
和那瘦削的身体比起来，他的头更显得大。板寸，眉毛淡淡的，眼睛里也没什么光。五官小巧精致得像个女孩子，甚至连说起话来，语气也是轻轻柔柔的，没有一点阳刚气。
相比之下，坐他对面的白安男友一米八的个子，阳光帅气，实在是从外形上完全压倒了对方。
这一顿饭，大家说的话都不多，多少有些尴尬。
“刘姐... 你别怪我多嘴。其实，我真的觉得你可以找到更好的。”晚餐散步的时候白安忍不住和刘欣说。
刘欣只是笑了笑：“傻姑娘，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天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又有才又有貌又专一的男生偏偏爱上你？”
白安想了想：也是，她男友也不过空有一副好看的皮囊。他是国内考不到什么好大学才出国的，然而出国了也没想着好好念书，成天地购物旅游，连毕业都怕是个问题。
“你以为常子行不会走歪路吗？男人是要管的。经营感情不会比你念书容易，如果不是我帮他把所有的岔路全部都封死，让他专心念书，他能这么顺利地走到今天吗？”刘欣说到后面，压低了声音。
“可你说他本来就不喜欢社交，只想钻研学术......”白安皱了皱眉。
“那还不是因为我管着嘛。”刘欣嘴角扬起来，“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控制欲很强，不完全掌控着真的不放心。外面的灯红酒绿男人还是少看的好，指不定哪天魂就被勾走了。”
白安脸上微笑着，脊背却一阵发凉：原来一直以来，他们的关系是扭曲的。刘欣利用着男友的弱点，以照顾的名义掌控着他的生活。他不能出去社交，不能遇见新的女生。那自然，他只能像在古墓里的杨过一样，爱上这个生命里唯一出现的女生。
“我实在不理解，你把他控制得那么好，他怎么还会出轨呢？”坐在咖啡厅的白安怔怔地问。
“是我大意了。”刘欣右手扶着额头，“我以为我们都结婚了，他也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结婚之后，常子行得到了一个纽约工作的机会。他之前已经在那座城市生活了六年，对那里的环境已经非常熟悉了。当时刘欣的国内的工作也放不下，就让他独自去了美国。
数学专业总是男生多很多，刘欣以为这次的工作有是一群不修边幅的男生的集体活动，却万万没想到这次的小组里有个特别组员：琳达。
她在纽约社交圈也算是小有名气的，走到哪都散着甜，引得一群男人蚂蚁似的跟在后面。
常子行从来没有长时间接触过除了刘欣以外的女人，更不要说像琳达这样高段位的。琳达趁着和他在一个小组里，三两下功夫就把他的魂都勾了。
琳达就像是一只潘多拉盒子，一旦打开，就再也回不去了。
常子行知道事情早晚都会暴露，他也实在是个老实人，还没等刘欣发现，他就自己订了张机票回国，对她一五一十地都坦白了。最后，把离婚申请书放在了桌上。
“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感觉吗？”刘欣把手从插进头发，脸上的五官扭曲着，“他这样突然地回国，站到我面前说要和我离婚。”
白安忍不住紧紧握住她的手：“姐，我知道你一定不好受。”
一个在一起十几年的人忽然背叛了自己，这么多年的步步经营最后落得满盘皆输，刘欣的心有多痛只有她自己知道。
可她毕竟是在腥风血雨的职场经历过的人，她不肯就这样轻易妥协。她知道一旦退缩，那个大洋彼岸的女人就得逞了，自己就会成为别人口里永远的笑话，变成一个被唯唯诺诺的男人抛弃的女人，一辈子抬不起头。
她决定所有的苦水往肚子里咽，不管怎样先把局面稳定下来再说。
她咬咬牙对常子行说：“我知道你一时糊涂喜欢上了别人。你也没接触过什么女生，被狐狸精勾引了我可以原谅你，就当什么都没有你发生，日子该怎么过还过。你以后不许再提离婚的事。”
可这个软了一辈子的男人像是忽然醒了过来，大吼着：“不，我不只是喜欢上她了，我已经和她睡了，我爱她！我们这样没有爱的婚姻还有什么意义，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和你离婚的。”
常子行话里的一个个字都像是针一样扎过来，刘欣的脑子里几百阵雷鸣同时响起，嗡嗡嗡嗡震得她脑袋又痛又麻。
她从未想过一个顺从了她这么多年，说话轻轻柔柔，连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的男人，今天会这样站在她面前吼她。
刘欣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已经走向了人生的另一条岔路，并且坚决地头也不回地往那条路上走去了。
她和他办了离婚，这样名存实亡的婚姻也不是她想要的。留一个不受自己控制的人天天在身边，还有比这更折磨的事情吗？
当然，最后琳达也没有和常子行在一起。她根本不爱他，只是想同这个男人玩玩。她见过太多男人，但常子行这样的还是第一个，睡一个天才数学家还打败了一个趾高气昂的金融女，她简直引以为豪。
“辞职也好。”白安放下了咖啡杯看着刘欣，“出去走走看看吧，放松一下心情。我知道你控制欲强，可其实很多事情都是不受控制的。”
刘欣的泪停在发红的眼眶里良久，她一闭眼，两行透明的珠子掉了下来。
离婚后，常子行决定在美国定居。他还是没有女朋友，但不被控制的生活实在轻松多了。他开始发现除了数学，生活里好多值得探索的事。
刘欣也辞职了，她决定一个人去欧洲走走看看。但这次的旅游她没有规划也没有带地图，她想让自己的旅程变得漫无目的一些，去尝试着走走岔路，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