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故乡,不知为何总想起先生在《秋叶》里的那句描写:“我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初读时没有什么感受,现在一个人独坐床头,面对空无一人的夜色,在二月的夜晚细细咀嚼才懂得其中些许的味道。
记忆深处的故乡拥有一个安详的黄昏,夕阳笼罩整个村庄,撒满金黄的光。墙后的烟囱炊烟袅袅,门前的小路人来人往,总喜欢坐在一棵树下,等待爷爷从暮色里匆匆走来,爷爷总是穿一件蓝色的衬衫,拿一只吸了半截的旱烟,微笑着告诉我打开一扇门,然后回家。我总不想跟着回去,仍喜欢席地坐着,看夕阳从山岗慢慢落下,黄昏的余晖收起最后的一丝微笑后,拍拍土,走进开着的门。
门里面是几间颓圮的房子,颇有些时光的印记烙在墙上,白中带些暗淡的墙壁仿佛收着些过去的陈年往事,在月光下谈吐曾经的风霜。墙壁下面有张不大的四角桌,微有些不平,总要拿旧报纸垫上,才不会摔倒了。桌子紧靠一扇朝东的窗,在夏日里偶有蚊子来访,在春日里时有沙尘光顾,即便如此还是特别喜欢靠窗坐在一张太师椅,手捧一本喜欢的书,在夜深人静中仿佛失去了自己又寻回了自己。夏日常有月光趴在三更的窗台迟迟不走,如同失眠的自己在等待着睡意,奈何月光总有星辰相伴,独独留我一人空对这时光里的一本书。终盼睡意朦胧到来,不料黎明却又紧随其后。
黎明是村庄值得一说的地方,过去总是迎着清晨的光走在上学的路上,那时候自己很单纯,觉得世界就背在书包里,觉得书里面都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觉得世界是自己想象的样子,所以我微笑着走过屋后的山岗,顺着前人的脚印在路上想着以后的样子,晨光会装扮整个村庄,在每一棵青草的露珠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在每一处土地上驱赶昨日的疤痕,在每一只旧鞋上留下清晨的气息。旧鞋上有我走过的路,有奶奶上地时喘的气,那时的道路在一片蓝天下,那时候头顶有一朵白白的云,那时候奶奶的步伐还很矫健,从不蹒跚与停息,再远的路,她总说头一抬就到了。也很喜欢在清晨的朝阳下,拿着一本书走在校园里背个不停,即使是平淡的句子也读着童年的趣味。走着走着微风就来了,读着读着午钟就响了。
午间的日子颇有童趣,平常只是带着一个馒头,有时父母开恩会给上五角去买上几个辣条开开“荤”。但这样的日子少之又少,简单的饭后,就去校门口的山岗坐着,看着山岗上走过的人留下的羊肠小道,曲折午休;看着左边边一亩一亩的麦田被微风轻抚,轻轻吟唱;看着右边一地一地的豌豆被太阳训斥,安静反思;看着远处一只一只的黄牛被青草诱惑,恋恋不舍。看着看着风就冷了,坐着坐着冬天也就来了,我拍拍土走进一扇冬日的门,教室的中间是一笼旺盛的炉火,我们拥挤的坐在周围,拿着馍馍烤着,同学们总是互抢对方的来吃,时有拌嘴的互相问候对方的家长,也有“情到深处”互相致意对方的脸庞。但总会在上课之前,大雪融化的时候,一笑嫣然,匆匆释怀。
却是今晚的自己面对走来的故乡难以释怀,常言总说“月是故乡明”,今晚涂店的月也算明亮,顺着屋前的树望去,星辰也还算似海般灿烂,却还是抵不住顺着故乡走来的那一棵一棵的门前的树,以及旁边那一块不大的菜园。周末常常会爬一两棵树,到顶端俯看村庄,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能在一棵白杨上挥斥方遒,指挥万马千军奔赴敌人的城下,攻下一座一座城池;也觉得能够极目远望,越过山丘乡路到达日思夜想的乡镇。只是有时树枝一断,常常摔的疼痛不已。摔了也罢,就在菜园里挑几个还未长成的红萝卜,一颗一颗的拔起看看还是太小,就又拿土掩着,怕被家人知道。只是终究逃不过母亲的眼,问我菜园子里的萝卜怎么回事,我一般故作可怜,一脸无辜的面对他说:“一定是隔壁的小孩干的。”彰显自己的小聪明。只是还是逃不了一顿“毒打”或者在大门口站上一个下午。
门口的景致还是不错的,除了一条小路时有过路人问我:“是不是又做啥坏事了?”我总是翻一翻眼说:“我坏吗?我怎么感觉全世界就我好的无话可说呢?”然后不理他们看路边上不远的山丘,满眼绿意,夏日就会趁母亲繁忙不注意跑到田地里摘上两口袋青豌豆吃个不停,若再有机会,顺着田埂爬去,还有很多的马莲花与马莲让我拔来好多。当然有时也直接不回来,和爷爷牵着骡子在田埂上让他们吃草。
青草在六月的阳光下长的正好,一颗一颗冒着头出来看着夏日的风光,偶尔会有一场雨从云那边撒过来,他们似乎有“就让为你淋雨的”牵挂,一个一个的雨里狂欢,在黑黑的土地上无所畏惧,直面阴雨。若是一场不大的小雨,我也常有“陪你淋雨”的情怀,就穿着那间蓝色的t恤,漫步雨中。不想过去也不盼未来,只是走着,享受那丝丝不断的绵绵细雨带来的清爽和安逸。在雨中常有母亲会来,打一把伞,裤脚挂着泥土的清香,匆匆走来,只说一句:“你是不是勺(傻)了。”我只是一笑,不说别的话。
走回家,等待雨过天晴。村庄的雨后在那时颇让人烦躁,总挡着去玩的路,泥泞的石子路上雨水轻淌,一般不会去穿笨重的雨鞋,就踏上一双回力帆布鞋偷着走出紧锁的大门,有时候会有彩虹出来,颇有空山新雨后的景象。你就站在彩虹的下面,等待暮色降临,村庄沉默。如同那头老黄牛,一言不发,熬过漫漫长夜。这长夜仿佛是一首诗,又仿佛是一条回家的路回家的路。漫长且带丝丝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