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长夏日的绵绵旧梦

Part 1.


很奇怪,我们在幻梦里寻找甚至失去的东西,总是在某一刻化为真实拥有的。

1999年的日本,暑假第一天,正南提着小皮球穿过狭窄安静的夏天街道,走上被烈日晒得颓萎的足球场上,足球教练骑着自行车经过,他说正男啊,夏天已经开始了,足球课已经结束了。

2015年的重庆,暑假第N天,Z和我躺在宾馆的大床上,冷气开到最低,我们都穿着裤衩儿裹着棉被,电视机打开点播台,看部电影吧,讲的是夏天,大片的墨绿与金黄,以及漫长的旅途。

电影结束,两人眼里都有泪花,他说你知道吗,高考已经结束了,有些事情也没那么让我耿耿于怀了;夏天已经开始了,我们也不是小孩子了。

Part 2.


四个不那么正经的大人和一个小孩在夏天玩起儿时的游戏

老混混菊次郎穿着沙滩裤,摇摇晃晃地牵着正男的小手,“我们去找妈妈吧,正男啊。”

一个玩世不恭却心地朴实善良的老流氓,一个沉默忧郁穿着白球鞋小短裤的男孩就这样上路了。他们要去寻找很久不见的母亲了。蓬勃的安静的悠长的绿油油的日本夏天,太阳照耀的大海优雅地拍打着沙滩与村庄。荷田、玉米林、公路、滩涂、农庄、求偶的蜻蜓,善良的人们,所有的一切在夏天的正午的路上耷拉着思想。

正男走在路上,耷拉着伤心的脑袋,安静得像深蓝的大海,希望似有似无,夏日百无聊赖。可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啊,银河如丝帘划过夏日夜晚,光头先生扮成外星人在月光下一遍又一遍地记着台词,殊不知其他人早已沉沉睡去,重磅先生吊着绳索摔进臭水沟,好人先生讲着北斗七星的故事,四个不那么正经的大人和一个小孩在夏天玩起儿时的游戏,木然的菊次郎先生也终于笑了。

那是1999日本海的夏天,胶片背后将是不再重现的跨海大桥,无垠的荷花开放、稻花招摇、青蛙歌唱、蜻蜓产卵的夏天,是五十多岁的老混混菊次郎的幽深夏天,伤心宝贝正男有天使掠过骄阳头顶的夏天,茁壮生长的除了苦涩还有灿烂的童真。

Part 3.

把时间往前调几百年,我看到另外的夏日夜晚,关于梨园歌舞,关于繁花和少年,神奇的灯在夜晚燃烧,烟花在幽蓝的夜空中绽放。那是纨绔公子哥张岱的夏日之梦,是这古老文明短暂的茂盛之夏,“五十年来总成一梦”,所以当冬天来临时他也明白,那些绚烂的夏日不过是一场幻梦,如花火在天空中凋零。所谓“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北野武喜欢在电影里表现“花火”的意向,绚烂至极却转瞬即逝,善良的飞车党,一事无成的老混混,落魄的吟游诗人,一群社会边缘人在那样的夏日相遇,在那样茂盛的夏天寻找儿时的欢乐,如明朝末年庙会上的花灯,如白头宫女眼神里隐藏的娇俏,都是“A Midsummer Night's Dream”,浪漫却不真实。

摇滚大叔崔健曾说过:“浪漫都是虚拟的,唯有孤独是真实的”。真实的是正男照片上被他称为母亲的美丽女人在异乡重新拥有了自己的家庭,在夏日午后守候在家门口对另外的男人和孩子说:“路上小心”;真实的是菊次郎先生透过疗养院的玻璃窗远远地看着那个曾经抛弃自己的母亲苍老固执又寂寞的眼睛,然后悄悄地离开;真实的是他们的快乐也随着夏天结束,各自回到自己的边缘生活。

但是啊,不要小瞧了虚拟的事儿,张岱先生年老于冷炕上的冬天,可秃笔蘸着缺砚写下的字,依然是旧事儿繁花儿,他的权倾一时他的城郭人民,也从梦境走到笔尖儿,成为不朽。

正男忧郁的眼神里是母亲不属于他的温柔呵护;可天使之铃挂在他的小背包上,轻轻一摇,夏风就会袭来母亲就会出现,还有那些不成器的,温柔又笨拙大先生们。

菊次郎呢,他在夏天的梦里完成了自我成长,从那个得不到母爱手足无措的大男孩长成了一个懂得守护另一颗脆弱心灵的温柔大人。

很奇怪,我们在幻梦里寻找甚至失去的东西,总是在某一刻化为真实拥有的。绵绵旧梦,跟随着生命中的无数夏日在脑海中的幽蓝夜空绽放。

Part 4.


我们都在即将逝去的夏日美梦里静坐,等待明天的到来。

2015年的夏天,我和Z像两个小混混成天晃荡在高温的大街和没几个人的电影院里,挥霍着无所事事的假期,偷偷编造这一场艳遇或者一次传奇的冒险。我们也途径三万里高空从重庆四十度高温的夏日出发,去拜访菊次郎的夏天。

我们走过银座奢侈品店的透明橱窗,走过秋叶原穿着女仆装招揽客人的年轻女孩,走过浅草寺商店街摆着和服的摊位,走过大阪飘着章鱼烧香味的小巷子。汽车驶上富士山,箱根的深山里全是大片的绿意和温泉的硫磺味。

当沉默冲破深蓝的天空,田野苍翠,湖泊宁静,山林和大海横亘在我们的视线,星宿天空的历史和传说以某种方式和我们心意相通,汽车停在田野边,大片的花海一望无际。这时候最好对着天空大声喊叫,夏天不要结束吧,然后让孤独的回声盘亘在记忆里,这样的夏天像是一场幻梦。

Z突然对我说,高三的冬天他看到他的母亲和她的新家庭了,透过某著名冰淇淋店的橱窗,一家人不知在聊什么,笑得很开心,但现在他觉得也没什么了,所经历过的寂寞和无助都已经过去了,一个漫长无聊的夏天足够消除委屈与歉意,大地静默不语,夏天也安祥如初,我们都在即将逝去的夏日美梦里静坐,等待明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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