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李茂贞恃功骄横,给皇帝的奏章及写给宰相杜让能的信,辞语不逊。皇上怒,要讨伐他,李茂贞又上表,其大略说:“陛下贵为万乘之君,连自己舅舅性命都保护不了(王瓌被杨复恭谋杀,事见公元891年记载);尊极九州,不能杀杨复恭一个竖子。”又说:“如今朝廷只看强弱,不计是非。”又说:“看谁势力衰残了,所谓国法就加到他头上,看谁势力盛壮,就给他加以恩典;根据分量的轻重,给予不同待遇,说话口气都不一样,对分量轻的,粗声大气;对分量重的,细声细气。”又说:“军情易变,戎马难羁,我只担心百姓因而受祸,不知道陛下到时候又要逃亡的话,准备去哪!”皇上更加愤怒,决意讨伐李茂贞,命杜让能负责。
杜让能进谏说:“陛下刚刚登基,国家还未安定,李茂贞近在京师门口,臣愚以为不宜与他构怨,万一不能打败他,悔之无及。”皇上说:“王室日益卑微,号令不出长安,此乃志士愤痛之秋。药弗瞑眩,厥疾弗瘳(引用《尚书》的话:吃药不吃到头昏眼花,就不能治好病)。朕不能甘心为孱懦之主,默默度日,坐视被他们欺陵。卿只需为朕调集军队和粮食,军事方面朕自会委托诸王负责,成败都不是卿的责任!”杜让能曰:“陛下如果一定要干,则应该中外大臣共同协力以成圣志,不应当单独交给臣一个人。”皇上说:“卿位居元辅,与朕休戚与共,不应该逃避!”杜让能流泪说:“臣岂敢逃避!陛下今天要做的,正是当年宪宗想做的;只是时机不对,形势也不可能。只怕他日臣白白像晁错一样被诛杀,也不能消弭七国之祸。臣不敢不奉诏,只能视死如归!”皇上于是命杜让能留在中书省,计划调度,一个多月都没回家。
另一宰相崔昭纬暗中与凤翔、静难两道勾结,做他们的耳目,杜让能早上在朝中说了一句话,二镇晚上就必定知道。李茂贞指使其党纠合市民数百上千人在长安游行请愿,拦在观军容使西门君遂马前投诉说:“岐帅(李茂贞)无罪,不宜致讨,使百姓涂炭。”西门君遂说:“这是宰相的事,我管不了。”市民又拦住崔昭纬、郑延昌的轿子投诉,二相说:“这事主上专委杜太尉,我们事前不知道。”市民于是乱投瓦石,二相下轿,逃走藏匿民家,仅能自免,堂印及朝服都丢失了。皇上命抓捕带头闹事的,诛杀,用兵之意更加坚定。京师市民开始逃亡藏匿于山谷,严刑不能禁止。
八月,任命嗣覃王李嗣周为京西招讨使,神策大将军李鐬(hui)为副使。
华杉曰:
李茂贞言辞不逊,但说的全是实情,当时的朝政就是这个状况。昭宗说吃药不吃到头昏眼花,就不能治好病;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即使自宫,未必成功”,甚至可能让病势更加沉重,而且后者概率更大!昭宗未必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在决策的时候,情绪往往会占了上风,他被李茂贞激怒,不能忍受,就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说自己“不甘心”,这“不甘心”三个字,太熟悉了!多少自我毁灭的决策,都是因为不甘心!甘不甘心,和形势可否根本没关系,但是,“不甘心”往往就会成为决策理由。
杜让能知道实力、形势都不允许,而一旦失败,第一个要掉脑袋的就是自己,但是皇帝不甘心,他就只能殉葬。他的结局必晁错好些,没有被腰斩,只是赐死。
昭宗不甘心,一直积极有所作为,但是每次都让形势变得更糟。讨伐陈敬瑄、田令孜,成就了王建,蜀地成了独立王国;讨伐李克用,成就了朱温,最终自己也死于朱温之手。这回因不堪受辱而讨伐李茂贞,结果也是辱上加辱。
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亡。昭宗皇帝应该学会先甘心接受做皇帝失败,调整心态,退一步假设自己也是一个争天下的诸侯,然后再思考怎么制定战略,和其他军阀竞争。
25、
八月二十一日,杨行密派田頵率宣州兵二万攻歙州;歙州刺史裴枢守城,久攻不下。当时诸将为刺史者多贪暴,唯独池州团练使陶雅宽厚得民心,歙州人说:“如果能得陶雅为刺史,我们就听命。”杨行密即刻任命陶雅为歙州刺史,歙州人接纳他入城。陶雅礼数周全会见裴枢,送他回京。裴枢,是裴遵庆的曾孙。
26、
朱全忠命庞师古移兵攻兗州,与朱瑾战,屡战屡胜。
27、
九月二日,任命钱镠为镇海节度使。
28、
李存孝夜袭李存信营,俘虏奉诚军使孙考老。李克用亲自引兵攻邢州,挖掘壕沟,修筑堡垒,团团包围。李存孝不时出兵突击,壕沟堡垒都不能建成。河东牙将袁奉韬密使人对李存孝说:“大王(李克用为陇西郡王)就等壕沟堡垒建成就回晋阳,尚书(李存孝官职)所忌惮者就是大王一人而已,诸将都不是尚书对手。大王回去了,咫尺堑垒,岂能阻挡尚书锋锐吗!”李存孝信以为然,按兵不出。十天,堑垒建成,飞禽走兽都不能穿越,李存孝由此被困,束手无策。
被河东军俘虏的宣武大将邓季筠跟从李克用攻邢州,轻骑逃归。朱全忠大喜,任命他率领亲军。
29、
九月十日,覃王李嗣周率禁军三万送凤翔节度使徐彦若赴任,驻军于兴平。李茂贞、王行瑜合兵近六万,驻军于盩厔拒战。禁军都是新招募的市井少年,李茂贞、王行瑜所率领的则是身经百战的边防军。
九月十七日,李茂贞等进逼兴平,禁军都望风逃溃,李茂贞等乘胜进攻三桥,京城大震,士民奔散,市民又集会在宫门前请愿,要诛杀首议用兵者。崔昭纬有心陷害太尉、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杜让能,秘密写信给李茂贞说:“用兵不是皇帝的意思,都出于杜太尉。”
九月十九日,李茂贞列阵于临皋驿,上表指控杜让能罪状,要求诛杀。杜让能对皇上说:“臣之前已经说过了,就以臣的生命为陛下解脱吧!”皇上涕下,不能自禁,说:“与卿诀矣!”当天,贬杜让能为梧州刺史,制辞大略说:“谁的意见他都不听,挑起朝廷和籓镇的矛盾,质疑他的时候,他反而更加执拗。”又将观军容使西门君遂流放儋州,内枢密使李周潼流放崖州,段诩流放欢州。
九月二十日,皇上登安福门,斩西门君遂、李周潼、段诩,再贬杜让能为雷州司户。遣使对李茂贞说:“蛊惑朕举兵的,是这三人,不是杜让能之罪。”任命内侍骆全瓘、刘景宣为左右军中尉。
九月二十七日,任命东都留守韦昭度为司徒、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御史中丞崔胤为户部侍郎、同平章事,崔胤,是崔慎由之子,表面宽弘,而内心巧险,与崔昭纬深相勾结,所以得到宰相位置。他的叔父崔安潜对亲近的人说:“我父兄刻苦以立下的门户,终将被缁郎所败坏!”缁郎,是崔胤的小名。
李茂贞仍不退兵,要求诛杀杜让能,他才撤退,崔昭纬又从中挤兑。冬,十月,赐杜让能及其弟、户部侍郎杜弘徽自尽。又下诏布告全国,称:“杜让能任用奸邪,压制忠良,一切全凭自己爱憎;卖官鬻爵,贪赃枉法,聚敛财富巨万。”自此朝廷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都要看凤翔、静难脸色,南、北司往往依附二镇以邀恩泽。有崔鋋、王超二人,为二镇判官,凡是皇帝的决策,他们不满意的,就向崔鋋、王超投诉,二人则教李茂贞、王行瑜上章论辩,朝廷稍微犹豫,其辞语就已不逊。
皇帝下制,再次任命李茂贞为凤翔节度使兼山南西道节度使、守中书令,于是李茂贞尽有凤翔、兴元、洋、陇秦等十五州之地。
任命徐彦若为御史大夫。
华杉曰:
之前越强硬,之后就越怂。昭宗皇帝就怂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