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自然派哲学家已经展开了深入的思考,但宿命论的思想与之并行,典型的故事俄狄浦斯王的弑父娶母,代表着个人逃不脱宿命的安排。民族的历史也受神的控制。那个时候的医学已经起步,其基本思想是要符合“自然”,其实是背后的“规律”,人们要遵守这些规律才健康,比如节制饮食,保持和谐,不能让自己顺欲望而行。
戴尔菲神庙有一句铭文:“认识你自己。”有人会说那是骗人者的故弄玄虚,站在批评祭司迷信的角度这话不错;但这句话已经超越了当时的内涵(不过谁又能说当时的祭司仅仅是瞎说呢),随着我们对人的深入研究,人们确实认识到认识自己不是简单的事情,认识自己的背后指向对人类本身的认识,人类的思想系统简直是不可知的神秘宝库,人类知之甚少。
与这句神秘的话相关的是普罗塔克的:“人是衡量一切的尺度。”本来作为诡辩学家的人游历过希腊各城邦,看到各国的政治制度都不同且各安其事,就认为人类没有什么统一的标准,上面的话其实就是这个意思。但随着对人内在价值的重视,这句话成为人本主义的经典语录,也可以说是认知理论的形象说法。
诡辩学家一方面为了辩而辩,一方面又不辨而辩,不求标准,不追本溯源,喜欢就好,各安其好。这就不是哲学的方式,他们在主观上不是哲学家的存在方式,但在客观上留下了一些不同以往的特征,比如靠教人论辩谋生,也就是靠思想这种抽象物赚钱;比如说出“人是衡量一切的尺度”等这样的话,都深刻的影响着后世。
古往今来,任何一个时代中总会有不同的人,当诡辩学家们“顺其流而扬其波”的自在生活时,出现了一个讲死理儿的人——苏格拉底。他整日在雅典的广场上搜寻对话者,当然主要是一些有名望的人,多是市政要员。说说话倒也没啥,问题是他经常把人问得张口结舌面红耳赤,以至于面对众多的围观者羞愧难当。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苏格拉底总是问对方很擅长的内容,比如与曼诺谈美德,但结果却被问得语无伦次,当众出丑。为了领略其对话的风格,我们不妨节录一段:
苏格拉底:我的好朋友,你说美德是不是应该考虑‘正义’或‘非正义’?
曼诺:是的,因为正义是美德。
苏:你说正义是美德,还是美德的一种?例如,圆形只是一种图形,白色只是一种颜色。假如有人问什么是图形,他是问所有的图形的共同特征。你能回答吗?
曼诺:我想你来回答。
苏:如果我回答了,你就告诉我什么是美德?
曼诺:是的
苏:那么我一定尽最大努力,因为有可能赢个大奖。我给图形下的定义是:立体的边缘。
曼诺:那什么是颜色?
苏:你这个坏蛋,你自己懒得回忆高尔吉亚给美德下的定义,就这样折腾我这个可怜的老头。
曼诺:等你讲了,我也讲。
苏:好吧,我让步。颜色是物体发出的可以被接受的射线。
曼诺:这是个绝妙的回答。
苏:现在轮到你讲了,我已经提供了范例。
曼诺:美德是获得美好事物的希望和能力。
苏:难道,用不正义的手段获取也算美德?
曼诺:“不!”
苏:看来任何表现,如果具有正义或诚实的性质就是美德。
曼诺:当然是这样。
苏嚷道:你就是用这样的办法蒙骗我,我们刚才不是说正义、节制等等是美德的组成部分吗?你现在却告诉我:具有一部分美德的表现就是美德,这有什么意思?”
曼诺喊起来:我过去作过无数关于美德的讲演,现在却说不出什么是美德!
我们可以想见当时的曼诺是多么抓狂,而且以上对话只是两人对话的一部分,曼诺应该彻底被逼疯了。不要以为苏格拉底自己知道美德的定义而出来难为别人,不,他也不知道,苏格拉底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只知道一件事,就是我一无所知。”这不是谦虚,这是他真实内心的表露,也正因为无知,他才孜孜以求的找大人物辩论。也正是这种知道自己无知的人,才能看到更广大、更深邃的世界。但他们又不画地为牢,而是不断的探索新的领域。也正是这种不断探究的态势,带领着人们向未知不断的前进。
苏格拉底与人对话虽然不是事先知道结论,但他能清晰的、深刻的、一步步的去识破当下流行定义的缺陷,即使最终暂时得不到答案,但至少为所谓的终极答案奠定了新的基础。苏格拉底的这种层层追问的方式被称为“产婆术”,他不会告诉你答案,因为他也不知道,但可以在对话中帮助你接近或者最终获得结论。用今天的理论说,这是建构!通过思考而探究或领悟知识,而不是别人的告之。
这就是理性的力量。理性可以窥破谬误,理性可以看见更多。人也正是借助这种理性的力量,才使得人逐渐的树立了主体性,才逐渐的强大起来。
苏格拉底坚信理性崇尚理性,他要成为这种更高力量的代言人。于是他像牛虻一样,时刻追咬着人们,尤其是那些大人物们,让他们固有的观念在理性的产婆术的催逼下相形见绌。这就为新的认识打开了缺口。他还经常与一些普通人或学生谈一些日常经验:
门徒: 请你告诉我, 那闪亮的电火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那电火落在我们身上,有时候把我们烧成灰烬,有时候虽然没有死,也满身是伤。这明明是宙斯发出来惩罚那些赌假咒的人的。
苏格拉底: 你这个大傻瓜! 如果宙斯打了那些赌假咒的人,他怎么不把最爱赌假咒的西蒙,克勒俄倪摩斯和忒俄洛斯也都烧死呢? 他甚至打了他自己的神殿和雅典海角上的庙宇, 还打了那巨大的橡树呢?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橡树总没有赌过假咒吧!
门徒: 我可不知道, 你这话好像说得很对。但是, 究竟什么是电火呢?
苏格拉底: 那一阵干风吹进来云里, 被她们关住了,它便在那里面把那团云吹成了一个气球, 于是猛力地冲破了很厚的云层, 这样的奔流撞击便发生了火焰。
门徒: 是呀, 上次过宙斯节, 我真碰上了这样的事: 我正在为家人烤羊肠, 忘了切孔, 于是肠子便胀了起来, 突然就爆到我的眼睛里, 还烧坏了我的皮肤, 弄脏了我的脸呢。
苏格拉底的这些行为招致了杀身之祸。有人告他(苏格拉底经常与之对话的人)“亵渎神灵”“蛊惑青年”并宣判其死刑。从刚刚的这段关于雷电的问答就可以找到证据,苏格拉底确实不像当时的人那么信奉神灵,他的解释确实让青年们的思想发生变化。当然更根本的因素是他冒犯了当权者的地位。现实的事情,一旦受到质疑,就会发生动摇。当时的政治人物为了保护自己的既得利益,必然要置苏格拉底于死地而后快。
按照当时的法律,苏格拉底在初审后可以申辩,甚至可以通过缴纳赎金而免于一死。苏格拉底怎么做的呢?
苏格拉底在法庭上义正辞严,毫无忏悔之意,他说:
“上帝派我来,就是要我不停息的唤醒你们中间的每一个人,说服他,提醒他。”
“你是雅典这座最有智慧和权力的伟大城市的公民,但你却整日处心积虑的为金钱荣誉和名利奔忙,不管灵魂的完美与高尚,你应该感到羞愧。”
“我是公民英雄,国家应该免费供应我一日三餐。”
艾农斯(雅典郊区一农民)根本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但他听见苏格拉底说像自己这样目不识丁的人没有资格参加审判,被激怒了的艾农斯决定举手投他有罪!像艾浓斯这样人,又何止一个两个呢?这是雅典民主的局限。
在苏格拉底慷慨激昂的申辩结束后,陪审团投票,以“360:140”而判苏格拉底死刑(初审时判其死刑的投票比例是280:220)
站在今天,我们知道这是“以众暴寡”,这是错误的民主,这背后更是一些没有文化,自以为是的人。历史就是历史,它不可更改。苏格拉底将要被执行死刑。
苏格拉底的弟子们极力劝诫老师,不要赴死,我们会买通看守让你逃走,去别的城邦生活。但苏格拉底谢绝了大家的好意:
“我若死,死得冤枉,罪在人民,而不在法律;反之,我若以错对错以怨报怨,不光彩的逃走,既背弃我和你们之间的契约,也伤害了我自己,我的朋友们(你们将因我的逃跑而受罚),我的祖宗和你们(伤害了法律威力,破坏你们生存的秩序)。”
“与其犯下不正义(违反法律),不如承受不正义(赴死)。……如果我现在由于害怕死亡就离开我的阵地,那就太奇怪了。……因为一件不愉快的事,就拒绝服从法律,这不合正义。为什么誓死捍卫法律?因为这是雅典城邦的安全基础,有神性的尊严,法律就是正义。”
就这样,苏格拉底慷慨赴死,平静的喝下毒芹酒。临死前还请朋友帮忙:“别忘了,替我还医神一只鸡。”雅典有传统,病愈后向医神献祭表示感谢。苏格拉底明明是死了,他被治愈了什么呢?是他的灵魂得到圆满,他可以籍此而进入到更高的神界。那时的人相信有神灵。
这就是苏格拉底,真正的哲学家,即使赴死也要捍卫自己的思想,捍卫理性(法律),不会因为害怕死亡而违反自己的追求。他认为这是最神圣的事情。
这是理性的伟大。
这是人的伟大。
(20181127《苏菲的世界》阅读笔记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