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让爱如此尴尬

不要让爱如此尴尬

1997年,我在宁波万里国际学校任职。那时候,宁波万里国际学校的中学部还没有搬迁到现在的江东科技园区,学校校址在镇海清水浦的一个渔业生产基地,和万里的小学部同在一个围墙内。

客观上说,在宁波万里国际学校工作的那一年,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年。那个小小的清水浦,像她身边的甬江一样,在我生命中时时荡漾着教育情感的浪花。

万里国际学校是一所民办学校,我曾在一篇叫作《爸爸》的散文里写到过她,后来,在《我用行走划下人生的半径》里又曾写到过她。万里给我的感悟甚多,感慨甚深。但,也给过我个微喟,因为她曾让爱面对着难言的尴尬。

作为一所刚刚起步的民办学校,当时的万里提出了很多廉洁从教的规章制度,有的甚至到了苛求的地步,如禁绝教师吃请,哪怕是一根烟都不能接受家长的……

我的故事便是从这些原则出发的。

先表扬一下自己,我是一个有着良好教育品行的人。在苏北农村教书的那几年,我看到过太多的以教育自肥靠做班主任致富的现象。而我,则一直清高而清贫地活着。教师群体是一个不富裕的群体。可很多人却都有着致富的渠道。但我有我的原则,我绝不接受来自家长的馈赠。人如果没有出息而靠这样的收入改变自己的生活状况,我觉得是一种耻辱。我可能做不到像颜回那样箪食瓢饮居陋巷而不改其乐,但我坚守着我的一份坚守。

因此,我在宁波万里国际学校,便非常容易地接受了她的这一办学理念与教育准则。更何况,我还是一个具有着良好生活习性的人,不嗜烟酒,粗茶淡饭即可。

但有一天,我忽然发现,这种原则,竟然会使人们的教育之爱遭遇到意想不到的尴尬,并使我们的教育行为无法取得相应的教育效果。我们的教育操守无法换回同等的崇高,也无法体现出作为教师的价值意义与全部的尊严。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早晨,我照例睡到七点多钟才起床。这个难得的周六,学生可以自由地活动,而早晨看班的任务也可以由生活老师或副班主任完成。

七点半钟,我来到学校门前的一家小面馆。我喜欢那里的宁波炒面。每一周,我都会去到那里要一份炒面。

走进面馆时,发现学生严诚哲和他的母亲也在。这个学生从舟山来,每次家长开放日时,他的母亲都要提前一天来而必须晚一天走,因为去舟山的车收车早,白峰渡口考虑到行车与顾客的安全,一般很早就闭渡了。

严诚哲的父亲不来看孩子。父亲据说是一个司机,自己家里有几辆车子。作为一个继父,严诚哲对他多少有些拒绝。因而,每次来学校看他的都是他的母亲。

母子俩看到我,显得非常高兴。当即表示,这顿早饭他们请了。而我则一下子想到了学校的有关规定,便非常坚决地说,不要,我请你们吃早饭。

因而,在为三碗面条付帐时,就出现了令人尴尬的局面,我抢着付三碗面的钱,严诚哲的母亲也抢着付三碗面的钱。面店的老板感到非常为难,但他最终依据了常理,将家长手中的那份钱收了下来。我见状连忙将手中的钱放到了严诚哲的口袋,并一再说,这顿面条我请客了。

家长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状况,但又无法改变我的态度,于是,便只得从我手里拿去了三元。这样就算完成了一次AA制式的付费。但家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

从此,我与严诚哲以前那种非常和谐的关系竟然不复存在了。每一次,严诚哲遇到我时,总是比较冷漠。我知道,那一次,可能对母子俩都有了伤害。也有可能,那个母亲觉得我这个做老师的有点近乎不近人情。

我有点哭笑不得,我严格按照学校的规章制度办事,最后却落下了这样的结局,这显然是我所想不到的。当然,我回过头想一想这件事时,我自己也觉得当时确实过于拘谨而让家长觉得扫兴与丢面子。

一碗面条,事实上无论怎么说,都构不成收受贿赂,也同样无法构成对教育的践踏。可是,僵化的政策带来的却是师生之间那种非常独特的感情的丧失。

其实,现在想来,当时我的做法虽没有错,但是,我却犯了另一个错误,那就是漠视了家长的真挚。我们做教师的,其实与家长面对着共同的教育对象,我们之间存在着太多的合作与沟通,这种合作与沟通固然不能世俗化,但同样也不能僵化与冰冷。这里面应该有温馨的人情与人性的温暖。教育并不排除这样的情感。可是,我们在执行学校政策的时候,却有意无意地将这一点也抹掉了。这样,我们与家长共同承担的角色,那共同角色所共同付出的爱的情感,便因此大打折扣了。

严诚哲的母亲后来也来学校很多次,但每次来,都几乎不再与我讲话。即使是与我讲话,也显得非常严肃。我想,这肯定是因为她首先认定了我是一个严肃的人,一个非常严格的人,一个不容易接近的人。

可是,我确实是一个非常随和的人,一个非常能走近学生的人。

可为什么在我与学生的爱的情感上多了这一层尴尬呢?

由此我又想到了民办学校的办学机制。

当时的万里国际学校用来吸引生源的,不唯有一流的校园硬件,同时也有一流的师资。但民学校的办学者与管理者们,在民办教育不太成熟的前提下,为了进一步取得家长与学生的信任,不适当地提出了比公立学校更加严格的规章制度。这一出发点当然是非常好的。我从来不怀疑万里学校的初衷是为了让教师们廉洁从教,但在具体的执行过程中,教育行为本身却走向了这种初衷的反面,这不能不说是这一条政策的失败。民办学校的举办者们,在没能更入微地走近人的心灵的情况下,过分地以企业化的精神与模式强行地在教育中实施,看来,是一种不可原谅的失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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