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家乡走出来,却越发怀念家乡的一草一木。位于某市西南边陲的一座小镇,似丝线般牵绊住如风筝般飘荡的游子。
“青青河边草,悠悠天不老”。在连绵不绝的河堤上,生长着郁郁葱葱的青草,草丛之中间或着不知名的野花,红的、黄的、白的、紫的。有的星星点点,有的连成一片;有的状如碗大,有的碎如纸屑,但都精巧美丽,风情无限。奔腾不息河水日夜流淌,滋润两岸肥沃的土地。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家乡多桃树。屋前屋后,河堤上,山路旁,池塘边,田埂处。目之所及,随处可见,但每处的桃树绝不超过两棵。这跟家乡人闲散的习性有关,他们不会刻意的去栽种,多半是吃完了桃,随手将桃核丢在屋前屋后,或者是边走边吃,吃完了就顺手将桃核丢在某一处。等到来年,桃树苗破土而出,顺势而生,谁也不会去管它。如果生长在路口,过往的行人来来回回的踩踏,牲畜们用嘴拱一拱,也就自然淘汰掉了。
我家的院子里原本就种着一棵桃树。“桃三李四橄榄七”,在第四个年头的夜里,一声惊雷将碗口大的桃树拦腰击断,枝桠堪堪扫到我卧室的窗户上。早上起床一看,怔怔吓了一跳。
“好可惜,好可惜。今年这桃树才结了满当当的果实。这下,全不能吃了。”母亲望着枝头如乒乓球大小的青涩果子,非常惋惜的说道。
等到四月份的时候,漫山遍野的桃花都开了,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片粉红的世界里。一阵春雨过后,粉红的花瓣飘落的一地。质朴的乡下人没有文人骚客的多愁善感,落在地上的多半被过往的行人踩进了泥土里,落在屋顶上依旧无法幸免于难,被风一吹,就好像下了一场花瓣雨,但最终还是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王维《辛夷坞》
虽不在山中,虽不是无人,虽不似芙蓉花,但我们家乡的桃花依然自在而安详。自然发芽,自然生长,自然开花,自然结果。
乡下夏季多暴雨。每当黄昏时分,刮起阵阵大风,就是暴风雨到来的前兆。每当这时,我就爬上邻居家的矮墙上,张开双臂,迎接暴躁肆虐的大风;远处慢慢漂移过来的乌云,朵朵重叠,似一团浓雾,落日的余烬从乌云堆里渗透出来,像是给乌云镶上了一道银色的边。
慢慢的,乌云越来越近,也越来越低,好像一伸手就能抓住一样。“下了下了!”一大群小孩子一边往家里跑,一边嘴里叫嚷着。“噼里啪啦”铜钱币大小的雨点砸在了稻床(专门用来晒稻谷的地方)了,没一会功夫,整个地面都湿透了。泥土的气息夹杂着白日里吸附的热气呼呼啦啦的被大雨珠给砸了出来,轰轰隆隆的扑进人的鼻腔之中。
这场大雨对于讨厌酷热小孩子来说,是一喜事。可对于时刻惦记着生计的农人们来说,可要不得。谷子刚刚收回来,正好趁着大太阳晾晾干好入仓。对于农人们来说,没有什么比得上满仓稻谷更让人安心的事了。
所以一看到暴雨要来的苗头,农人们就从田里成群结队的往家里跑,一边跑一边对还在田野里耕作的人说:“你还不回家啊,当心稻子被大雨冲跑了!”耕作的人一听,忙把手中的活计一丢,望了望天,然后就跟着那人跑了起来。一带二,二带三,很快就能集结到一大群。
当然也有自负的农人,相信自己对“看云识天气”有一套,他一听要下雨,望望云,摇摇头说:“我看,这雨下不下来。不信,你等着看!”不过没人有耐心等着看,大家都相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稻谷被雨冲走的情形我没见过。等到田野里耕作的青壮年们跑回家里,家中留守的老人、小孩都已经在收稻谷了。收拾差不多的人家,看见隔壁家没人收,他就扛着木锨自顾自的收起来,等到主人回来了,道个谢,一伙人就热火朝天的收拾起来。
我家祖上传下一块石匾,上书“耕读人家”,字体端正、有力但又不乏秀气。“耕作与读书”,是古代知识分子理想的生活方式。物质与精神,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就是放在今天,依然是我辈赖以生活的重要支柱,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两者缺一不可。
时光悠悠,岁月流逝。我在异域他乡锋利的时光中练就成一身铁皮铜骨,我知道家乡再也承载不了我所有的情感与抱负,但它依旧会像慷慨的母亲一样,将自己所剩无多的力量贡献给子女。
疲惫时,干涸时,迷茫时,它蕴藏的力量都会使我重新生长,或长出一片新叶,或伸出一根枝桠,引来叽叽喳喳的小鸟,引来翩翩起舞的蝴蝶。头顶蓝天,根扎沃土,繁衍出一片生机昂扬、厚重恒久的盛世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