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豫东平原的一个农民家庭,家中有四姐妹,我排行老二,姐姐比我大两岁,我与下面的两个妹妹,分别都是间隔一岁,所以最大的姐姐比最小的妹妹也就相差四岁。
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四个孩子之间的需求几乎相同,爸妈要同时给四个孩子买衣服、同时交学费、同时要零花钱,还有可能同时买药看病。
家里花钱的密度非常高。
所以,即便妈妈在小学当教师,自家种有十二亩田地的情况下,我们家的日子依旧过得十分紧巴巴,一旦遇上大的开销,经常要好几年入不敷出。所以,即便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及二十一世纪之处,要保证我们四个一日三餐吃饱,冬穿暖夏穿凉,爸妈都要一年到头没日没夜的忙活。
而要想像别人家那样给我们买点饭菜之外的零食吃,也要选择那些便宜、可以吃的时间长一点又比较好分成四份的零食,比如集市上卖的散称炒葵花籽。
四只小瓷缸里的葵花籽
每次村里有集市,妈妈赶集回来都会给我们买一块钱的葵花籽。用塑料袋装着,葵花籽个小量多,但平分的时候不太容易估计,一开始妈妈可能是估计着分堆,在桌子上分成四小堆,但肉眼判断难免有所偏差,尤其是五双眼睛看的时候——我们姐妹四个放学回来都会围着桌子一堆一堆的看,比较哪堆多哪堆少,个个都想争着要大堆的,而一旦大的那一堆被一人收入囊中,另外三人就会发动哭闹大战,弄得大人上火,家中鸡犬不宁。
为了避免这种鸡飞狗跳的战争,妈妈选择了家里一套白色的小瓷缸来作为度量杯。有的时候,一块钱的瓜子正好能装满四小缸,供我们每人一缸。
那会,要是妈妈赶集回来的时候我们几个正好在家,妈妈就会拿一个瓷缸直接从塑料袋里将瓜子舀出来,给每个人倒进衣服上早已撑开的口袋里;有时候,我们放学回到家,妈妈已经赶集回来并去做别的事情了,我们就会看到四只白色的小瓷缸,摆放在房间饭桌的中央,里面盛着我们期待已久的葵花籽,我们就会拿起属于自己的一小缸各自散开,享受一个美好的中午。
那用来做度量杯的白色瓷缸很小,让人觉得里面装的葵花籽也挺少,但是当我们将瓷缸里的葵花籽倒进自己衣服上的口袋里,口袋立即就被撑的鼓鼓的,有时,一个口袋还装不完,需要分成两个口袋装,我们这才意识到分到的葵花籽其实挺多的,心里顿时就会升起满满的幸福感。
有的时候,那一块钱的葵花籽能将四只小瓷缸装的满满的,甚至在缸口鼓起一点;而要是碰上缺斤少两的葵花籽商贩,我们的小缸都还不能装满;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刚刚好,每个人的葵花籽都与瓷缸缸口持平。
但不知过了多久,装不满瓷缸的次数越来越多,葵花籽很明显差了一截到缸口,再慢慢,每个人几乎只分到半瓷缸了。我们终于意识到妈妈口中所说的葵花籽涨价了,一块钱的葵花籽量不会再有以前那么多了。而我们几个孩子的需求却是与日俱增,半瓷缸葵花籽怎么也不能满足了。到后来,妈妈终于下了决心,将买葵花籽的钱增加到两块。于是,于是,我们每个人又能分到满满一瓷缸的葵花籽了。
那套小瓷缸自从作了分葵花籽的度量杯后,在我们姐妹几个眼中就成了一种特别的存在。瓷缸应该是用来喝酒的,平时很少用到,都是被放在房间里靠墙的那张高高的条几一角,所以每次看到它们出现在饭桌上,我们几个的神经就会警觉起来,开始互相之间的盘询和满屋子寻找,我们早就认定了,有瓷缸的地方就会有好吃的葵花籽出现。
亲戚家一铁盒子的葵花籽
记得一年过年,爸爸带我去山东老家走访亲戚,爸爸与那些爷爷叔伯们一起说话,我一人在亲戚家房屋门口坐着。一位大伯拿着一个大铁盒子走到我面前,打开盒盖,出现在我眼前的是装满了一盒子的葵花籽,大伯让我抓点吃,我将手伸到铁盒子里,我从来没见过没摸过这么多的葵花籽,当我的手伸向那一盒子的葵花籽并摸到它们时,感觉自己是在做梦,我激动又小心的抓了一把放进自己的口袋,继续眼巴巴望着那一盒子的葵花籽,密密麻麻。
弯着腰站在我面前的大伯推了推手上的铁盒子,让我再抓一把,于是我的手又伸进去一次。可能在大伯看来,我的小手太不给力,他又用自己另一只大大的手掌伸进铁盒子里猛抓了一大把,将我衣服左右两边的口袋都装的满满的。
那天我穿的是过年爸妈给买的新衣服,口袋比平时的衣服都要大。大伯走后,我看着自己那两个沉甸甸向下垂的口袋,还有点不相信——这都是我一个人的。我时不时将两只手同时伸进左右两个口袋,将整个手都插进鼓鼓口袋的葵花籽里,一遍遍通过手的触感来确定自己的拥有和富足。
那天我可能一直在不停的嗑瓜子吃,因为我记得很清楚的一个画面是:饭桌上,坐在我左右旁的大娘奶奶们都在劝我先吃饭,说葵花籽还有呢。其中一个大娘还说,你大伯就是卖瓜子的,他那个房间里还有半麻袋呢,吃完饭我再去给你拿。
过年时家里屯了五块钱的葵花籽
一年寒假里,临近过年的一天,从外面回来的爸爸手上用塑料袋提着一些葵花籽进门了,我目测那些葵花籽比两块钱的量要多很多,果然,在妈妈追问下,得知是五块钱的。看着爸爸边将葵花籽放进抽屉边以轻松地口吻说,过年没啥事,嗑点瓜子吃,在远处望着的我感觉到幸福终于降临了我家。
因为早在前两年,很多同学玩伴家里,在过年的时候都会买一些葵花籽屯着吃(因为过年期间没有集市),每次与他们一起玩,看着他们从口袋里掏瓜子吃,我就特别羡慕,觉得那样的生活特别幸福。这是我们家第一次过年屯葵花籽,当时的我,已经能从这件事上推测出,我们家里的日子应该是过好了一点。
虽然,家里也屯了葵花籽,但为了吃的时间更长一点,或者是当作哄我们、平息内乱的一种诱饵,爸妈还是严格限制我们吃,平常葵花籽被锁在抽屉里,我们闹的狠了,爸妈才会打开抽屉拿出一些来分给我们吃。
有葵花籽陪伴的那一个新年,过的相对平和而幸福,我们小孩子每天都有所惦记有所期待,也因自家里放着葵花籽而深感骄傲。在外面玩耍时,会时不时在玩伴面前炫耀“我家里还有呢”。
写在后面
我想说明的是,写下这些,不是诉苦不是埋怨不是求同情,而是自我的一场救赎,这几天开始重新看《生命的重建》那本书,愈加相信,铸成我们现在思维模式的,多是以往的经历,所以,我准备将记忆中那些清晰的画面全都写出来,好好看看它们,好好看看以往的自己,借由写作,让自己重新活一次,将自己从以往的的经历中解救出来,将那些限制自我成长与发展的思想症结一一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