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婉兮    图/网络

1

金锁没爹没妈、没姓没家，也没有自己的人生。

她把所有一切，都投射并寄托在了小姐夏紫薇的身上。

因为，夏家对她恩重如山。

这种“恩”，是实实在在看得见的，比如给她一碗饭吃、一件衣穿，把那个瘦弱可怜的小姑娘从饥寒交迫中解放出来，真真切切地给了一条活路。

更何况，夏家母女待她不薄。

说是做丫鬟，但也隐约带了些“玩伴”的意思。买她回来的目的之一，便是充当夏紫薇的半个闺蜜。

所以，粗重活计免去许多，吃穿用度也不至于太糟，和孤苦无依的从前相比，无异于地狱到天堂的转换。

其实，这是大家小姐们的标配。

培养一个忠诚而能干的仆人，不是拼命砸钱就可以的。它还需要一些时间和情感上的投入，方能使主仆关系软化，收获意料之外的效果。

果然，金锁感恩戴德，无条件奉献出了自己的余生。

太太去世，她便跟着小姐千里迢迢去寻爹，言听计从无微不至；

小燕子误打误撞封了格格，她替主子打抱不平，比紫薇本人还气愤；

紫薇闯了祸浪迹天涯，她也义无反顾跟着去，风餐露宿不在话下，连命都可以豁出去。

至于自己的未来，金锁压根就没考虑过。

反正是要跟着小姐的。

这种潜意识刻在骨子里，已被漫长的时光酝酿为一种信仰，擦不掉、抹不去，更放不下。

没读过太多书的金锁，只晓得“忠”字当头，小姐说什么，她便做什么；小姐去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嫁人当然也不例外：丫头也好、小妾也罢，总之是一生一世不分开。

但金锁却没料到，小姐会早早地把她许配给尔康。

2

当时，紫薇为皇帝挡了一刀，人已危在旦夕。

为保万全，她不得不做了最坏的打算：为小燕子讨来一道“免死符”，又把金锁托付给了尔康。

这份“托付”自然是有深意的，管吃管住之外，还要给她一个家，全力担负起她的余生来。直接点说，就是娶金锁做小老婆。

这当然是出于好意，她想在死前，尽力安排好自己在乎的人。

主仆情深由此可见，但金锁的个人意愿，确实是被紫薇忽略在外的。

后来死里逃生，她对金锁说：“我们还是好姐妹，没大没小的，希望你不要觉得受了委屈。”

金锁则回答：“我永远永远是你的丫头。”

这样的安排，应该也在金锁的期待之中。

毕竟尔康是个能文能武英俊潇洒的富贵公子啊！

所以，一颗怀春的少女心就悄悄萌动起来了。

她把眼光和心思都分出一部分来，追随着他、仰望着他、倾慕着他，嘴上也开始“尔康少爷尔康少爷”地说个不停——

有一种既想人看懂、又怕人看懂的羞涩与自豪。

谁让那是她未来的男人呢？

这份心思昭然若揭，就连粗枝大叶的小燕子都感觉到了：“自从咱们出巡回来，你对尔康少爷就不一样了！”

“哪有哪有？你胡说！”金锁慌忙辩解，但随后的面红耳赤和慌忙退回，就足以说明一切。

她的未来原本全都系在紫薇身上，如今多了尔康，仿佛又多了一道光。

那大概也是丫鬟金锁能想到的，最完美的人生。

3

但是后来，紫薇反悔了。

因为她逐渐意识到，爱情是一件自私的事情，哪怕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姐妹，也不能共同分享。先前的好心，可能反而会毁了金锁的一生。

可不是吗？

紫薇和尔康爱得死去活来，金锁横在中间，只能沦为一个可怜可悲的、连第三者都算不上的傻女人。

开始时，或许她能坦然处之。

然而余生漫长，寂寞会催发出最极致的嫉妒与愤恨，继而伤人伤己姐妹反目。如若不然，金锁就只能把一切痛苦默默往下咽，在形单影只中痛苦一生。

为此，金锁和紫薇闹别扭了。

破天荒地头一次。

我愿把它理解为一个贫民女孩的抗争。

她没有紫薇的高贵血统、也没有小燕子的好运爆棚，尔康少爷的“婚约”，仿佛是上天的格外恩赐，自然会迫不及待想抓住。

更何况，她给自己的定位不是一本正经的“妾”，而是半奴半妾，伺候于他们的床前塌边，继续在小姐的生命里发光发热。

所以，金锁委屈至极。

但这抗争也是轻轻的、悄悄的，带着小女人式的赌气，比如沉默不语、脸色黯然，拿无休止的劳作来惩罚自己。可最终，却没激起一点水花。

说到底，谁会在乎她的心事呢？

他们还有更宏大更刺激的计划，他们要不顾一切地去帮助含香和蒙丹，他们要见证并成全一段伟大的爱情。相对而言，一个丫鬟的悲喜不值得一提。

所以，金锁也就浑浑噩噩跟着往前走去。

她以配角的身份参与了所有事情，跟着主人出生入死，自己却始终两手空空，似乎也完全不曾考虑：我是谁？我在哪儿？我想要怎样的人生？

幸好，柳青看懂了她。

4

“好可怜的金锁！一生都在为别人服务，她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你要我问她，可能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

以上，是柳青说过的一段话，算是对金锁的前半生概括，揉进了许多怜惜与慈悲，还带着隐隐约约的爱意。

那个时候，金锁因受伤而脱离大部队，被柳青精心照料着，不由情愫渐生，彼此起了些异样的心思。

这大概也是金锁第一次被认真地呵护。

她自幼孤苦，或许从未得到双亲疼爱。后来进了夏家、又跟着紫薇进了宫，虽吃穿不愁，但到底是“下人”的身份，根本不会有人把她放在第一位。

包括被她视若生命的紫薇。

柳青就不同了。

他也是底层出身，和金锁门当户对，对她的苦她的痛都能感同身受，甚至能透过表面，一眼看到她的内心。

而他给的怜惜真实可感，比先前那个“婚约”温柔许多、也动人许多。

原来再卑微的人，也可能被另一个人捧在掌心。

所以，就嫁了吧。

披上凤冠霞帔、描上精致眉眼，一步步，朝命中注定的男人走去。

做会宾楼的老板娘，总好过做深宫里的婢女，也好过学士府中的小妾。柳青虽是粗人一个，但做金锁的丈夫绰绰有余，也确实是她的最优人选。

那么，他们爱得深沉吗？

我记得柳红说，最初时，她以为哥哥会娶小燕子；紫薇到来后，她又以为紫薇会成为自己的嫂子；谁料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是金锁进了柳家门。

我也记得皇帝曾问金锁，你不是已经许配给尔康了吗，为何嫁给柳青？金锁意有所指地回答：这就要问小姐咯。

一切尽在不言中，纵然举案齐眉，终究还是意难平啊。

但漫漫人生，谁没有过点妥协与退步呢？

哪怕是今天的我们，也大多是嫁/娶一个还算凑合的人：门第悬殊不大、学识能力相差不多、有点感情但没爱到死去活来……

然后，携手去过平平淡淡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