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纹龙史进忧心忡忡地走进薄雾笼罩的渭州城。他师父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王进投了种经略府去戍边,在眼前这个渭州城里能找到师父么?
打虎将李忠照旧摆开了场子,十几根杆棒围起个半圆,一大叠狗皮膏药散放在旁边,连着几天膏药都没有卖出几张,这样下去饿肚子的日子就不远了,看着周围不肯拢来的行人,李忠摇摇头,端着收钱铁盘蹲在墙角,今天的收入能超过昨天么?
翠莲扶着金老离开了客栈,前往潘家酒楼卖唱。这次来渭州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娘却染病死了。可恨的镇关西,逮着机会非宰了你不可,想到这里,翠莲摸了摸贴身藏在腰间的匕首,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次接近郑屠呢?
郑屠躺在床上,盘算着去经略府给方虞侯送银子。在方虞侯的帮助下,如今整个军营的肉食买卖都归了郑家的肉铺,头天夜里就要在崆峒山的猪场宰杀六十多头猪,天不亮就装船运到状元桥下肉铺里分割,再用马车拉到军营,供上万泾原军食用。一会准备五千两银子送给方虞侯,方虞侯会不会嫌少呢?
鲁达起床后照例去茶楼喝酒,就着渭州的酸辣凉皮,喝半斤地瓜干是每天的早餐。如果心情不错,鲁达还要吃一碗马家羊肉汤,白亮的羊肉汤滚烫,青翠的香菜叶末洒在上面,一小坨羊腿肉藏在碗底,喝几口肉汤再来一口羊肉,实在是痛快酣畅。一想起马家羊肉鲁达就有点嘴馋,可今天的心情到底好不好呢?
这个平常无奇的早晨,所有人都还在计划一天的出行,打着各自的小算盘。这几个人还不知道他们的命运会从今天开始转折,太阳缓缓升起,薄雾逐渐散去。
渭州是西出长安的最后一道门户,以前陇山连绵的山脉挡住了西夏的骑兵,如今主峰六盘山被西夏把控,这连绵的山脉也挡住了泾原军的北伐。自从司马光将狄天使攻占的六盘山无偿归还给西夏,宋兵就再也没有能夺回来。不过西夏军士也迷信狄青狄天使庇护渭州的传说,这十几年也没有敢派大部队前来攻城,倒形成和平相处的状态,没有战争的威胁,渭州迅速就发展成宋朝边境上最繁华的城市,波斯商人带着各种香料,精美的银制酒具和弯刀,吐蕃牧人赶着马匹和牛羊,交趾农人运来青菜和水果,大理僧人带着牛黄和麝香,纷纷来到这里交易,州桥下船来舟往,倒有一番京城景象。
鲁达提了葫芦进到茶坊,掌柜的亲自迎过来,他日常坐在靠窗的桌子上已经摆了两碟小食,一碟花生,一碟黄豆,都是炒的嘎嘣脆,一嚼就是满口香甜,正是佐酒的不二之选,一壶白开水凉在一边,显然都是鲁达平日惯用。掌柜待鲁达坐定,见他面色和蔼,笑着问道:“提辖今日要不要来碗汤?”
鲁达笑道:“掌柜果然机灵,去老马家给我端一碗来,多加些菜末。”
掌柜回头对着茶博士喊:“没眼色的东西,快去老马家端一碗羊肉,多加菜末。”茶博士应声放下手中铜壶,一溜烟出门去,不多时便端了一碗羊肉进来,清亮的汤面上堆了小山般的菜末,放在鲁达手边的桌上,施了一礼,又去提起铜壶,来回给客人续水。鲁达微微一笑,一仰脖干了一杯,拿起筷子就去夹碗里的羊肉。鲁达吃的高兴,一壶酒一下就喝完了,把白开水灌了一大杯,算是漱口,然后再端起羊肉汤碗,慢慢喝了一小口,放下碗眯着眼睛咂摸滋味。
史进走进城里,只见三街六市林立,大小店铺整齐,茶坊酒肆遍布,四方宾客云集。史进暗忖:原想这不过是塞外边城,清净的场所,随便一个人都知道全城的大小事宜,没料到竟来到了一个小开封,何处去寻我师父?茶博士消息最灵,先到茶馆去问问。于是,史进寻着店铺外挂着的望子来到茶楼,茶楼里坐满了茶客,一个茶博士正提着铜壶四处添水。
看见史进进来,茶博士大声吆喝客官楼上请。史进没想来喝茶,面上一红,低声说道:“对不住小二哥,我不是来品茶的,我想打听经略府往哪边走?我的师父王进新去当了教头,我正要去寻他。”
茶博士笑着一指鲁达说道:“客官你问对了地方,经略府就在前面不远,过了状元桥向西走半里地就是,那边靠窗坐着的就是经略府的鲁提辖,你可以过去问问他,就知道如何去找你的师父。”
史进顺着茶博士手指看去,只见一条大汉,端坐在茶桌前盯着面前的青花瓷碗出神。只见他面圆耳大,天庭饱满,浓眉大眼,鼻直口方,一部络腮胡子围着,虎背熊腰,拳头握起来似乎是两把铜锤,披着鹦鹉绿的战袍,脚蹬一双鹰爪官靴,英气逼人。史进暗赞好一条汉子,走过去先施一礼道:“打扰这位兄长,小弟九纹龙史进有礼了。”
鲁达正在发呆,听史进说话,看了他一眼,见他身材高大,浑身精壮,风尘仆仆却遮不住二目有神,像条好汉,起身还礼道:“我叫鲁达,是经略府的提辖。兄弟何方人士?来渭州何事?”
史进道:“提辖哥哥不知,我是少华山下史家村的人。我师父是禁军教头王进,因得罪了高太尉逃出京师,来投老经略大人麾下谋个出身。我也是得罪了官府不能在家乡立足,特来投奔师父,一起戍守边关,学当年狄天使谋个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鲁达暗自思量:此人如此真诚,连这等机密事情都坦然相告,果然有英雄本色。对史进说道:“兄弟有所不知,老经略府在延州,这里是老经略的儿子小经略的府衙,禁军枪棒教头王进父子我都认识,我在渭州没有见过王进,定然是去了延州投军。兄弟为何称作九纹龙?”
史进听说王进不在此地先怔了怔,又听鲁达问起绰号,一抬手解开衣襟,露出前胸说道:“原来师父不在这里,我只好去延州找他了。小弟身上纹着一副九龙夺珠图,所以江湖人称九纹龙。”
鲁达看史进从前胸到肚皮全是盘龙的纹身,惟妙惟肖,众龙围着当中一颗宝珠,精美绝伦。不禁大笑道:“史家兄弟果然不愧为九纹龙,且来看哥哥的纹身如何?”
说完,鲁达转过身去,一把扯下战袍,双手搂起贴身小衣,露出后背一大幅花开富贵图。史进看鲁达背上的牡丹娇艳含蕊,挺拔高贵,栩栩如生,知道出自名家手笔,定睛看时,不禁呀的一声,对鲁达说:“哥哥这纹身是出自公孙二娘之手,公孙二娘乃是天下纹身师傅翘楚,能得到他亲手绘制,哥哥恐怕不是寻常人。”
鲁达转过身来,二人分别收拾衣衫,鲁达捡起战袍披上,对史进说道:“兄弟如何知晓公孙二娘,且说给哥哥听听。”
史进抱拳道:“小弟也是道听途说,不对之处,哥哥多多包含。我以前的庄子里养着一个纹身师傅,小弟身上的纹身就是他的作品。那纹身师傅自夸是公孙二娘的徒弟,曾说起他师父的纹身有个规矩,就是会留一个二形的暗记。我看哥哥牡丹图美奂绝伦,花朵下的树枝正好是个二形,故斗胆猜测是出自公孙二娘之手,说的不对之处,请哥哥指正。”
鲁达大笑道:“公孙那老贼居然还有这么个规矩,不是兄弟今日告知,洒家还蒙在鼓里,可惜他已经归西了,不然定要在他脸上画个乌龟不可。今日你我有缘,一起去酒楼喝上几杯如何?”
史进道:“恭敬不如从命。全凭哥哥安排。”
鲁达大笑,对掌柜道声记账,二人起身便走。那掌柜连忙送将出来,连连抱拳说怠慢提辖。
鲁达一手提着酒葫芦,一手拉着史进,大踏步走出茶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