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次的春节,是中国广袤土地的一次大迁徙节日。汽车、轮船、飞机这些工具自不必说,甚至摩托车,小四轮车也狂呼着,载着人们奔向故土。
信奉春节必须团圆的人们,从四面八方向故乡聚集而来。虽然故土还是那样衰老缺乏生气,但是那里有年迈的父母(曾经举着棍子追打顽皮的幼年的我们,现在是用奶奶般慈爱的眼光看着我们),有童年经常玩耍过的小河(现在已经浑浊肮脏无法游泳),有少时偷偷爬过只为掏几个鸟蛋的树(现在只剩下一截树桩,还留有一些陈旧的污泽),有几块断裂的淹没在丛生杂草中的碑石(据说曾是老祖宗留下来的,现在已无法考证),还有老爷爷老奶奶的坟地(只有一棵不知名的树为他们遮风挡雨了,坟头早就被平整地看不见了)。
土灶台上,供奉的香烛滴下新鲜的泪。保佑四季平安,家宅兴旺的春联红亮耀眼。杂物房里,为新年酒宴准备的柴草一直堆到屋顶。老母亲在灶台上欢快地忙碌,老父亲在炉膛口坐着烧火,乖巧地接受老母亲的指挥。为过年准备的菜蔬满满当当,母亲心满意足地浏览一番,仿佛胸有成竹的将军。很快,她要为在外打拼一年的孩子们做出一道道美味,用美食来犒劳她心爱的孩子们。隔壁邻居家的老黑狗照例甩着尾巴在桌底钻进钻出;鸡鸭被牢牢拴在圈里,没人去理会它们吱吱嘎嘎的叫唤;承担看家护院的大白鹅也被禁足,急得脖子直直地探出围篱,昂昂地嘶声,换来的是鹅冠被母亲狠敲得更红。
温暖的柴火烟味占满着每个回家人的味觉,最原始的生活方式,仍然能带给游子踏实无比的感觉。在繁华红尘品尝的山珍海味,竟敌不过不识字的老妈妈做的一碗青菜豆腐汤。这是藏在血液里的故乡的味道!这是记忆深处妈妈的味道!
站在故乡的土地上,时间仿佛走得慢起来,一切都不急不缓。墙上的挂钟蒙着尘土,挂着蛛丝,依然滴滴答答的按点报时。暮色苍茫的村口,石桥依旧默默无语地承载来往的路人,它的身体已经沁进苔藓的苍绿,莲花形状扶手的斑驳纹样和桥边翠竹投下的竹影交错层叠。通往河流的一级级水泥台阶,颜色已经泛黄,像擦洗不掉的污渍;搭设的供人淘洗的水泥板上,长长的裂纹像蜿蜒的蚯蚓,曲曲折折落进荡漾水波里。
村庄也有了水泥路和路灯,佝偻缓行的老人是常见的风景。窜来窜去的土狗大有人来疯的兴奋劲。几台推土机散放在田头,田亩之间的界限被彻底打破,阡陌纵横的田埂已经和各家的庄稼地一起被平整连片;东头一片曾挂满碧绿枝叶的桑树也消逝殆尽;老母亲曾经摸过的鲜美无比螺蛳的池塘,也被厚厚泥土覆盖;曾经引发诗人般情怀的飞絮状洁白的芦苇,都倒伏在地,干枯的苇叶在风中发出最后的簌簌声。土地集约化耕种让仅存的种地老人将无事可做。被现代文明包围侵蚀的农村,抽血似的只剩下垂暮老人孤独地徘徊。他们只能和河流旁的弯弯曲曲折断的老树相依为命。
隔壁邻居家91岁的老奶奶执意要坐在门口廊檐下,儿孙们为她弄个被子窝让她靠着。她说门口有日头,晒的时间长,晒的还暖和。屋子里的被子太冷了,她年纪大了,捂不热了!明年子孙们还会回来看你的,可是老人能再次等到他们吗?
布谷鸟又布谷谷地满村叫唤,可是曾经哺育过幼雏的老窝还能找到吗?不管怎样,春风春雨还是会催绿田野,春天一样要来,新的一年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