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家到大马路上,总有一条小小的路,那条路,普通,朴实,却与我结下了不解之缘。
路的周围是一块儿荒弃得被人遗忘的林子。虽说是林子,其实也没有多少树,就是路边上杂生的野木,其中有一棵大的,数十米高。我家里人上街上总是会走这条小路,也不是说偏辟得无路可走,而是因为它是一条先人开辟的捷径,是最安静,最快捷的路。
从小学毕业后,我就要去镇上的中学读书了。自然,我每次上学都毫无例外的用小脚丫抚摸小路上残落的枯叶。沙沙~“爷爷,就到这么吧,我自己走,你回去吧!”爷爷总但心我年幼独自上学危险,所以每次都要从百忙之中抽身送我一程,直到我走完那条小路,他才会在那个三叉路口跟我挥手告别。“行吧!你路上小心点吧!”他说完我就转头赶路了。前几次我还没有回头注意看,后里有一次我看到爷爷一直在后头挥舞手臂,似乎还在说些什么,不过我的这种好奇总是扼杀在赶路等车的急切中。我在爷爷的目送下留下了一个逐渐模糊至虚无的背影。
很多年后,我想,那会儿,爷爷一定在说着和后来一样的祈祷语吧!
在爷爷一次又一次的林间送别后,我平安从初中入学到高中,我的爷爷高兴无比,他点好了香,为那棵最大的树烧香敬拜。受到了科学教育的我自然不认可爷爷这种迷神拜鬼的做法了。我剀言道“爷爷,这有用吗?这就是一棵普通的树而已,不用拜了吧!”爷爷马上变得一脸严肃“别乱说,树神听着呢!”我只能笑笑走开了,而爷爷仍然执迷于敬树。
读高中的时候,我回家的机会就更稀有了,基本上是一个月一次,不过后来我用利用星期天的半天假期赶车回家,所以回来的次数也多了一些。但是,纵然如此,我的爷爷还是会送我走完那条小路,还是会挥手告别,还是会低声呢喃一些“秘语”。
有一次我又回家了,那天下着雨,但是我还是按奈不住自己的乡思,于是决定抓紧那个星期天一下午的时间赶回去。回到家里,爷爷总是会端出饭菜来让我饭,我总会在饭桌上与爷爷高谈阔论,大到国家大事,小至学校见闻,我与爷爷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每次说着说着就在时间飞转间溜走了几个小时。诚然,每次我吃完饭就是该回学校的时候了。爷爷会陪我走上那一段,那一天下着雨,“爷爷,要不今天就别送了吧。下雨路滑,不好走。”我说:“回去吧!”“不行不行,这怎么可以呢?我还是送你吧!”爷爷反辨道:没办法,我拗不过爷爷的倔脾气,只好顺了他的意。我和爷爷一路边走边聊,这条小路不长,尽头很快就映入眼帘,走到了最边上的电线杆旁,爷爷慈笑着说“走吧!”说完他挥起他的手臂,似乎示意我上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一幕我特别心伤,爷爷笑着在雨中为我告别,我看到他瘦小如柴的手臂在掺和着寒风寒风的雨中颤颤巍巍,却始终左右摇摆。他的神情慈祥,在干枯的脸庞上点缀开来一张愉悦的笑脸。爷爷的背躬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弯了,使以往比我高一截的爷爷在我面前显得那么矮小,那么瘦憔。可是,他却还是用一双满怀希望的眼神望着不远处的我,炽热又生涩。也许那一天,我才真正意识到爷爷老了,我才领悟到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无奈。
我扭过头,试图大步流星的离去以掩藏我早已湿红的双眼,忽然,我又听到了爷爷的呢喃声,这次 ,爷爷的声音比之前还要小,不过我离得近还是足以听清。“老天保佑,愿我的子女一路平安,学业步步高升。”听到这儿,我再也抑制不住心里排山倒海的感动,泪水狂奔,眼睛红肿,还好那天雨大,没有路人发觉我的异样。我加快了脚步,不敢去回头看爷爷。
那一次,我发誓——定不负,学子行。我决定发奋图强,努力学习,明天高考考所好大学报答养育我的爷爷奶奶,我要遂行爷爷像神灵祈祷的愿望。
第二年,爷爷牵牛的时候不小心摔倒,跌落在土沟里,不幸把右手给摔断了。年老多灾,这意味着爷爷要在手臂的撕痛中度过漫长的康复期。起初,他的右手不能动弹,右臂虚肿,每次穿衣洗脸都是一种煎熬。就连晚上睡觉,他都翻不了身,每每入眠,他都会在手臂的伤口抵触后带来的剧烈疼痛中震醒,就这样,夜不能寐。过了一段时间后,病情好转,爷爷可以下床走动了。那一次,我回家,看到爷爷站在门口,我兴高采烈的跑过去想要把爷爷拉回屋吃午饭,我抓住了一个空落落的衣服袖子,爷爷一脸惊恐“别,别,别...”我意识到了这个可怕的事实,那一个下午,我沉浸在自己故作坚强的镇定。终于,安顿好了爷爷后,我要回学校了,爷爷偏执的迈着小而缓慢的步子走出门外,用另一只手为我挥手告别,他的眼里流出一种我读不出来的凄凉。我一句话也没有说,缓缓的回过身,踏上了上学的林间小路。那一次,我第一次孤单的走这条路上学,那一次,我又把泪水流在了路上。
后来,爷爷的手慢慢的就痊愈了,我要面对高考了。
高考前的最后一次上学,是爷爷送我去的。这次,他带上了一扎香,在那条小路上隔几米插上几根香,在那棵最大的树下双手合十,身体前鞠,低语默念着为我祈福。那一天,爷爷神情凝重,似乎在和神灵心语交流,他瘦小蜷缩着的身躯在小路上走走停停。直到最后一根香,他留在了三岔口的电线杆下,我说“放心吧!我会好好考的,我一定凯旋归来!”爷爷也开心的笑了,笑得跟孩童一样纯真。他挥起手,小声念着“一路平安,学业有成...”
那是爷爷最后一次送我上学。
噩运再次降临在我的爷爷身上,可能是年老体衰,洗澡的时候一滑,把腿部关节不幸摔伤了——断裂性骨折。老人家容易伤筋动骨,而且恢复极慢,而我的爷爷有不幸的成为了伤骨的老人家。爷爷伤了腿以后,只能在床上躺着养伤,疼痛在次纠缠着我可怜的爷爷。
我考上了一所普通的大学,没能遂心所愿。可是爷爷却从未责备我,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相信我,支持我。上学的那天,我在爷爷的房间里跟他告别,他的眼神感伤又愉悦,似乎在诉说着什么,似乎在惋惜着自己不能动弹的腿,似乎在希冀着我能有一个光明坦荡的前途。我走出房门,那一次,我没有哭,我知道我面临的是一份人生重担,我要撑起亲人所寄予的所有厚望。
七年了,小脚伴大脚的脚印掩埋在泥土的尘土变迁中,而那个在树荫下呢喃细语的老人却永远鲜活在我的记忆里。
定不负,学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