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朝暮,叹华年

今宵灯火阑珊,我依然醉生梦死般,笑看世事似水变迁。

伊人叹,叹不尽相思忆华年

序,

一把纸伞,一缕青烟,一叶扁舟,一曲轻笛。白衣皑皑,细雨渺渺,风尘仆仆,桃花灼灼。

他回来了。

绵绵细雨正在落着,打湿了他的衣,他撑着纸伞,循着记忆中的小巷,一步一顿,缓慢慢而慎重。梅雨中无名客栈,正岿然不动。他却驻足于转角,不敢向前。

果然,一切都变了。是了,这么多年,她早已不在。

想起年少鲜衣怒马,忆起曾经放荡不羁。当初多快意,如今几多愁。

他握紧手中纸伞,指节发白,鬓角微凉,看向那雨中客栈,如远山如烟霭,却是道不出的怅然。

他以手为枕,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仰望夜空星斗,却被哗哗流水,点点浮灯所扰,难以入眠。又或者,只是他不敢,流水浮灯不过借口。

他不敢闭眼,害怕如花笑靥;不敢聆听,害怕软糯清音;不敢入梦,害怕回到从前。他无颜见她,他到底还是负了她。

一,

一盏黄酒,浅酌慢饮。看似在欣赏,江边风景如画,他无意看。实则在探查,大堂吵嚷喧嚣,他留心听。

他追那蟊贼,一路随了数天,今日已传消息回去,定要将他擒下。

他巧妙而低调地跟着猎物,住进了他的隔壁。一墙之隔,有人如鱼得水,肆意洒脱,有人虎视眈眈,不曾妄动。

一阵花香随着夜月清风,入了口鼻,迷了心智。片刻之后,不管是左边鱼,还是右方虎,都软趴趴地躺于地板,不得动弹。

一声“吱呀”,锁好的门已被推开,几个黑影从半掩的门缝中溜进房间,借着明朗月光,对着床前桌上一顿摸索,其动作之熟练,配合之默契,可见已不是头一回。

搜完这间屋子,就准备去往隔壁,也不管躺在石板地上,倒于正中央的人,反正自有人收拾。

一个身材较为纤细,个子稍小的黑影,在临走前,看到那人腰间有块玉佩,在月色下,闪着莹润光泽,便想顺手把它拿走。

伸手一扯,没断,再扯,还是没动静。两手握于玉佩上,身子后仰,使劲一拉,却被突如其来的手,向前一扯,玉佩和人都被摔落在那人怀里。

她惊呆了,从未遇到过这种事,他,他怎么醒了?难道迷香失效了?难道事情败露了?难道生意就此黄了……脑子里转了无数念头。却忘了自己还在别人怀中。

待到想要起身时,伸手触到的却是冰凉细腻的华服,隔着绸缎,还有温热的体温,再摸摸,是刚硬而不失弹性的肌肤。

“呵,小姑娘,摸够了没有。”耳畔响起陌生男音,那轻声低笑,让她险些惊嚷出声。被捂住的嘴,从指缝间发出沉闷的抗议。

在怀抱中,她杏眼圆瞪,满目愤怒,在月夜下,他星眸微挑,眼梢含笑。他和她,眼中情愫各异,却满是朝气,全然无忧。

二,

次日清晨,随着吱呀的开门声,小客栈又热闹开张了,同是笑脸相迎的小二,还是手脚麻利的马夫,只是柜台前的老板,从声音清灵的姑娘,换成了笑意盈盈的青年。

但小店的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行事手段,也是与往常无异。

后院柴房里,被捆着的人正叫嚷挣扎,好不甘心,前厅大堂里,各路客官依旧饮酒作对,好不惬意。

从老板降为丫鬟的她,鼓着脸,嘟着嘴,慢吞吞地往柴房走去,心不甘情不愿,却又无可奈何。谁让自己技不如人,栽在他的手里。

“呐,我现在要解开你嘴上的布条,喂你吃饭,不过你不能出声。你要是敢叫出声来,以后就不给你饭吃不给你水喝,听懂了没?”

被束缚在梁柱旁的他,看着眼前的清丽容颜,点了点头。她喂他一勺饭,他就吃口饭,她舀一勺汤,他就喝口汤。他没有出声,她也不说话,两个人就安安静静的吃完一餐。

只是饭毕以后,他哑着声,“姑娘……”

却被正在收拾碗筷的她,抬头瞪了一眼,他无奈苦笑,却又不甘放弃,“我不会喊叫的,在下只是想讨碗水喝,我太渴了,咳咳……”

“那你在这不能出声,我去给你端水来。”

“谢谢姑娘。”

借着她的手,就着白色瓷碗,一大口一大口,将清澈井水饮尽。喝完水后,他微微仰首,看着半蹲在身旁的她,“姑娘,你年纪轻轻,容貌俊俏,却为何要做这般行当,极易惹来祸端,何不弃盗从良,定会有个好前程的。”

却不料,一直温婉的她,听到他的所谓良言后,却怒不可遏,虽未大吵大嚷,声音却极其冷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你未免管的太宽了。现在你都自身难保了,我劝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多管闲事。”

她甩袖离去,锁紧门扉,被遗忘的瓷碗,在屋顶缝隙间的日光的照耀下,却散发着孤寂与冰凉。

而他,倚在梁柱旁,看着瓷碗,静默不语。

三,

自那日柴房的人逃走后,他们怕再生事端,便只是好好经营客栈,不曾在做黑店生意,没有迷药,没有偷盗,不曾逼迫,不曾凶煞。

日子过得倒也安稳,但时间一长,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她离家出来想过的日子,可不是安居一隅,择一小城,安稳度日。她的焦躁与乏味,他敲着算盘记着账,却也都看在眼中,记于心上。

某个寂静无风的日子,窗外星光如钻,他却潜入她的房中,往床上丢身黑衣,笑容璀璨,“走,今晚我带你去吹风赏月。”

她本不想动弹,却在他的纠缠骚扰之下,几番无奈,还是换衣出门了。

待到她被半搂在怀,脚下是青苔泥瓦,就着微微清风,在漫天星辉下,他们一起,在他人的墙瓦上,飞檐走壁。她脸上的不郁之色,终于一扫而光,眼中透露的不再是烦闷,而是充满好奇的欢快与刺激。

他带她随意落入一户人家,借着月色,轻车熟路地开始了今晚的“赏月”,从厨房带出一两包糕点,在左厢房的床下找出几粒碎银子,在书房里卷走几幅名贵字画。这一切,于他而言,再熟悉不过,对她来说,新鲜而又刺激。

她轻轻跟在他的身后,手脚灵便,却又因刺激而激动的微颤。随他一起,拿点心卷字画,最后又和他一起,飞跃墙头,大摇大摆的走在大街上,两人相视一看,在这寂静无人的月夜下,笑声恣意,快哉乐哉。

她喜欢这样的生活,惊险刺激,因为夜晚的偷盗,善良喜悦,因为白天的济贫,温暖心安,因为他时刻都在身边。他为她带来了欢乐,他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什么时候,等咱们有钱了,我带着你,你带上钱,我们就到处走走吧,去看看锦绣的河山,去听听别人的故事。可好?”

“好呀,我们一起。”

四,

听说城东有户人家刚刚从外地搬来,听说那装行李的木箱,就运了好几辆车,听说那户人家很是有钱,听说有件不外传极为隐蔽的的宝贝。

他和她相视一笑,眼中流转过的狡黠是他们独有的默契。

一身黑衣,两道身影,在夜色下融为一体,他们安静却又迅速的移动着。他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他想要离开,去很远很远,和她一起,所以以往的这些还不够。

而她,沉默却又紧张地搜寻着,她想要的东西,应该就在这,为什么却找不到。他们在房间里沉默着,却没有发现,他们已在此处逗留许久。

待到即将离开之际,庭院里,霎时间高举的火把,点亮的烛火,让他们的身影,在黑夜中显现无遗,他们被团团围住。他将她护在怀中,直视着眼前人,满心防备,而前方人只是看向怀里的她,眼神幽深。双方一度对峙。

“只要你把她交出来,我就保你性命无忧,并许你一世荣华。”

“休想。”他将她抱得更紧,她被他的大力硌得有些疼,却是满心欢喜,她抬头仰望看着他的脸庞,在灯火下,线条分明的脸庞,却被柔化出几许温暖。

眼角一瞥,看到前方站立的男子,苍白了脸。垂下眼眸,不敢再看,抱紧他的双手,也微微落下。

男子讽刺一笑,沉声说道,“你若不交出她,那今日可就是你们两人的死期,是各自安好的活着,还是做对亡命鸳鸯一起死,你可要想好了。”

手稍抬,置于暗处的弓箭被一一举起,闪着冰冷的光。

“我若把她给你,可会害她?”

“这点你放心,我断不会加害于她,定会将她好生照料。”

他默然许久的结果是,将她环绕在腰间的双臂,轻轻挣脱,闭上眼睛,不敢看她。他选择离开。

五,

他从人群里飞跃而出,沿着来时的青瓦,沉默离去,未曾留下只言片语。在夜的火光下,徒留她一人,和着满院的人丁,身影却无比孤寂。他身影匆匆,不曾见她眼中死寂。

待他安全脱身后,几天之后,再寻回来时。他想要把她救出,却发现那户人家早已搬走。而她也不知所踪,那间客栈更是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他不明白,只是一个转身,为何就把她弄丢了。他不会懂,她口中的宝贝其实不过只是一张纸。上面却承载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是一纸婚书。那是她的婚书,和别人的。

但她想携手共度一生的人,是他。她想和他在一起,哪怕是私奔,哪怕是浪迹天涯,哪怕是背负骂名。她还是想以清白之身,与他在一起。所以那张婚书,她必须拿到手。

只是那天夜里,等来的不是一纸婚书。而是他,转身放手的背影。也许这只是一个局,也许只是别人的阴谋,也许不过一次挑拨离间。但是,他们成功了。

他选择把她放弃。而她能做的,唯有接受。接受他的背叛,接受父母的安排,接受那段她不想要的婚姻,接受那个她不喜欢的人。

心既已死,所谓人生,不过木然。而他,余下岁月,唯有悔恨。

他只知道,那户人家的新婚夫妻,仓促行婚成礼,匆忙举家搬迁,不曾留下任何音讯。就此别过,不知去处。

他沿路打听,一家一户的仔细打听。但凡有任何一点她的消息,他都如获至宝般珍藏。只是,越了解,越心疼,对她的愧疚也越深。父母强势而迂腐,不曾过问她的意愿,就要将她嫁于他人。

她不愿,不愿被束缚,不愿就此度过一生,所以她逃走了。却逃得如此潇洒,活得这般肆意。开间客栈,做些生意,闲来无事,劫富济贫,浪迹天涯,随遇而安。

而他,原想给她幸福,却再次将她推入地狱。是他,成全了别人,辜负了她。而当初那曾劝她从良的柴房人,那个自以为是对她好的人,却成了最终予她幸福之人。

他以为,那一夜的转身,如从前那般,即使放手,还有下次得手的机会。

可惜,在这世上,不是所有的放手,都还能有下次来弥补。也不是所有的愧对,都能有机会说声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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