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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林回到家之后，心中十分忐忑地告诉父母自己被叫家长的事情。按照以往的经验，二林知道自己是逃不过一顿胖揍的。但是没想到自己把事情完整地说了以后，父亲只是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二林有点无所适从。父亲反常的举动反而让他的心中更加害怕。如果像以往一样自己只是被揍一顿他心中反而会轻松很多。父亲这样不动声色让二林的心中越来越没底。他不知道父亲到底会怎么样。他开始胡思乱想，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父亲这次太生气了准备不要自己了。以往父亲生气的时候也说过，自己再闯祸就把自己送人之类的话。

吃晚饭的时候，二林的心中七上八下，不时地偷看父亲一眼，观察着父亲脸上的神色。

吃完饭后，二林始终坐立不安。他走到厨房，母亲正在灶台边刷碗。

犹豫再三，二林还是问出了口：“妈，我是你俩亲生的吗？”

母亲被他突然这么一问，“扑哧”笑了出来。

“你啊，是你爸捡的。当时是冬天，刚下完雪。你爸出远门回来，刚下公共汽车就在路边的小水沟里发现一个黑色手提包，打开一看发现是一个孩子。你爸就这么着把你给捡回来了。”

二林母亲当然是在跟他开玩笑。这种话只有亲生父母才敢毫无顾忌地说出口。但是二林却信以为真。他什么都没有说，失魂落魄地转身走开了。

二林躺在床上，心中翻江倒海。

“完了，我都不是亲生的，这回要把我送人了……”

二林感觉自己一瞬间好像失掉了什么。他用被子蒙住头，侧过身去躺在床上。过了一会，他感觉自己脸上有液体轻轻地划过。他翻了翻身，揉了揉眼睛……

第二天，父亲跟着二林一起去了学校。父亲一路无言，只顾埋头疾走。二林紧紧跟在身后，心里既难过又惶恐。

两人直接去了政教处的办公室。政教处在三楼，董克宏正端着茶杯坐在办公桌后面跟对面的老师聊天。看到有人进来，董克宏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疑惑地打量了一眼，他看见了旁边的二林，心中随即明白了。

“您是郑志林同学的家长吧，请坐请坐。”董克宏站起身客气地说道。他拉过一把木头椅子，放在了二林父亲面前。

二林父亲坐下说：“我家二林说学校让家长来一趟。”

“其实呢，也没什么大事。”董克宏和颜悦色地说道，和平时面对学生时判若两人。

“主要是郑志林同学昨天跟别的学生打闹，倒是没出什么事。主要是他手里拿着镰刀玩命追那个学生，这毕竟太危险了嘛。让家长来一趟呢，就是想跟家长沟通一下，平时对孩子要注意管教。这个年龄的孩子还不知道深浅，万一真出了事，再补救就晚了。而且他昨天……”

“董主任。”二林父亲打断了董克宏：“我觉得，这个事我们家二林没错。”

董克宏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二林也一脸错愕的表情看向父亲。

董克宏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不等他开口，二林父亲又打断了他。

“二林是我儿子，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知道。这孩子从小调皮捣蛋，学习上也不着调，上小学的时候我跟他妈隔三差五就被叫到学校，他也没少挨揍，但是这孩子本性不坏的。陈晓那孩子我是看着长起来的，别说我们家二林了，就是我在场我高低给那小子两脚。你听听他说得什么话，这么点的小孩他就要耍流氓啊他。再说是他先动的手，我们家二林还不能还手吗？”

“可他拿着镰刀满操场追人家……”

“他还能真下手啊？无非就是打架打急眼了手边有什么就抄上什么了。他真能给那小子一刀？”

说完，二林父亲站了起来：“我理解，出了事你们学校肯定要找家长的。但是这件事，我觉得我们家二林没做错。你们学校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要开除就开除，我也没意见。”

二林站在父亲旁边，在那一刻，他感觉父亲的背影就像是一座山一样。

董克宏哑口无言地看着二林父亲，习惯了家长在他面前“好好好，是是是”，二林父亲的举动让他措手不及。

董克宏低下头沉思几秒：“这样吧，让孩子先回去上课。我们当然不可能仅仅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就开除孩子，可是无论如何这样的举动学校都是不可能认可的。今天先这样，这次学校呢，可以暂不追究，但是如果这样的情况再发生，学校必须得给其他学生和家长一个交代。”

父亲和二林走出了办公室。

二林之前阴郁的心情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他望向父亲，父亲面无表情地沉默着。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

在一楼的拐角处，父亲停了下来：“你回去上课吧，老实点，别惹祸。”

二林还处在内心的欣喜中，也许是为了向父亲亲口确认一下，他抬头看向父亲：“爸，你就是我亲爹吧？”

刚才还面无表情的父亲一下子瞪大了双眼，朝着二林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废话！老子当然是你亲爹！”

二林从没有感觉挨揍居然也这么幸福，他捂着后脑勺，高高兴兴地去上课了。

二林父亲看着自己走远的儿子，摇了摇头：“唉，也就念到初中啊。”

二林父亲刚走到学校门口，一个人从身后追了上来。

“等一下。”

二林回头望去，来人是一个身高一米七左右，身材稍微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那人头顶的头发已经十分稀疏，故意把头发都梳向一侧来掩盖一下头顶的贫瘠。

“您就是郑志林同学的父亲吧。”

“你是……”

“我是学校的体育老师，我姓赵。”

二林父亲打量了对方一眼，有些不太相信面前这个人居然是体育老师。

“哦……”二林父亲不清楚对方想要干什么。

赵老师可能也看出来二林父亲的疑惑：“我直说了，是这么回事，我想问问孩子有没有兴趣加入校田径队啊？”

“田径队？”

“对，昨天我在三楼看到郑志林同学追那个初三的学生，他在短时间内的那种爆发力非常少见，孩子在短跑上非常有潜力。所以我想问问，家长同不同意让孩子加入校田径队？”

“这个…… 你直接问他吧，他自己愿意就行，我跟他妈也都不管。”

“哦。”赵老师若有所思：“是这样，练体育不是个轻省活。得能吃苦，而且肯定要占用一部分的学习时间，孩子得参加晨练，每天早到校一个小时……”

“嗨，他都不学习，再说那还叫吃苦啊，工厂的活不比这个苦？你跟他说吧。他自己愿意，我们就没意见。”

赵老师一愣，随即点点头：“那行，只要家长同意就行，回头我再问问郑志林同学。”

在开学第一堂的体育课上，体育老师会对所有的学生进行体侧。二林在百米测试中跑出了十二秒零八的成绩。这是一个让赵老师非常吃惊的成绩。于是在第二天，二林被赵老师招入了校田径队。

二林其实本身对于加入田径队没有那么大的兴趣。但是当赵老师告诉他需要占用一些学习时间的时候，他突然想到自己以后再出去玩就可以用这个当借口了，便欣然同意。

国庆节之后，初一的学生们即将迎来他们入学之后的第一次月考。西水村中学其实只有期中和期末两次考试，月考是专门针对初一新生的。一是为了对所有的学生进行一次摸底，二是在月考之后根据成绩确定班委成员和各科课代表。

这天是周五，放学之后二林和大胖在教室门口等其他人。宝来和雷子先背着书包走了出来。

“一会去哪玩啊？”二林先开口问两人。

西水村中学每周五的下午只有两节课，所以放学的时候还不到四点。

“我要回家看《灌篮高手》。”

二林一脸茫然地看向宝来：“啥高手？”

宝来嘿嘿一笑。

二林看他的表情更加茫然了，他随即又看向雷子：“雷子，你待会去哪？”

“我去他家看《灌篮高手》。”

二林好奇地望着两人：“有那么好看吗？”

宝来一脸坏笑地看向二林：“你爸不让你看电视吧？”

二林一副被说中的窘迫。

宝来突然一把搂过二林的肩膀，大方地说道：“没事，走，去你二爸家看。”

“你大爷的！”二林反手去抓宝来的衣服。

几人正嬉闹中，又又挽着班里另一个女同学的手走了出来，两人走到几人跟前。二林抬头望向那个女生，这个女生的身高至少有一米七，已经十分接近宝来。不要说是一个女生，即便是男生，这样的身高在初一年级也十分地显眼。二林上下打量着她，那个女生梳着一把柔顺的马尾辫，头发整齐且光亮地被绑在一起，身材十分瘦削，隔着皮肉能清晰地看到骨头，皮肤白皙且紧绷，脸上有一颗美人痣，眼睛不算大，但是眸子黑得像是墨一样，一眨一眨地，身上透着一股古灵精怪的劲头。

那人从几人身前走过，回头望向又又：“那周一见。”

又又回应道：“周一见。”

目送她走远了之后，二林回过头来问：“这电线杆谁啊？”

又又捶了他一拳：“电线杆怎么了？你个土地雷。”

“不是，我……”

雷子不以为然地说道：“我们班赵月然。你可别乱叫，又又说了，这是她死党。”

二林脸上堆着笑，看向又又：“我错了，于大小姐。”

又又白了他一眼。

“宝来。”几名男生骑着自行车停在校门口笑着高喊：“明天别忘了。”

宝来笑着回应：“放心，忘不了。”

宝来望向几人：“明天我们来学校打球，你们来吗？”

“来啊，闲着也是闲着。”

学校里的学生陆陆续续地都已经离开了，然而四班还没有放学。几人站在走廊等陈晓，四班班主任还在讲台上喋喋不休。二林躲在窗台下望向坐在教室里的陈晓。陈晓看到了二林，偷偷朝他使了个眼色。二林笑眯眯地走开了。

四班终于放学了，陈晓出来的时候二林迎了上去。

陈晓瞬间就读懂了他的意图，一副为难的表情看着二林：“我还没写完。”

“没事，你写完哪科我先抄哪科。”

陈晓从书包里掏出英语和数学的练习册交给二林。

“周一上课前，我给你送来。”二林把练习册塞进了包里。

几人说说笑笑朝校门口走去。校门口的马路边已经站满了兜售各种零食的小贩。他们算准了时间，推着各自改装过的三轮车在校门口等候着放学的学生们。各个摊贩前都挤满了学生。

大胖走向一个卖冷饮的摊贩。

又又望着几人：“你们一会去哪啊？”

“我们去宝来家看动画片。”

“你们都去啊？”

“啊。”

“那我也去，陈晓去吗？”

陈晓摇了摇头：“我还得回去写作业。”

“不就是作业嘛，明天写也来得及。”

“明天我还得复习，周一就考试了。”

大胖用衣服下摆兜着几袋汽水回来了。

“我买了喝的。”

几人各自拿起了一袋，用嘴咬开了一个小口。这是一种用透明塑胶袋灌装的饮料，大概巴掌大小，饮料有各种颜色，各种口味，售价两毛钱一袋。喝的时候用嘴在边角咬开一个小口，然后挤进嘴里，当然这种饮料在男生们的手里也还有别的用途。

二林从咬开以后就小口地假装在喝，眼睛却偷偷地注视着其他几人手里的饮料。宝来和雷子两人相互对视一眼。二林知道自己暴露了，先发制人，把咬开的小口对准其他几人，快速地用力一挤，袋子里的饮料从细小的缺口喷射而出，在空出划出一条长长的细线。

宝来和雷子反应最快，用书包挡在身前。

“早防着你呢。”说罢，朝二林反击。

手里的饮料瞬间变成了彼此的武器，一场滋水大战不经意间就拉开了帷幕。大胖和陈晓两人赶快躲到一边，看着几人嬉闹。

又又并没有及时了解几人的意图，在混战中成为了遭受“炮火”最多的那个，她的头发被浇湿了沾在额头上，身上也湿了几处。

“哎呀！”又又怒喊一声：“没完了你们几个。”

二林、宝来和雷子一脸坏笑地看着气急败坏的又又。又又刚还想说什么，二林抬手就把自己袋子里仅剩的一点饮料滋到了她的脸上。

“二林！”又又朝二林扑去。

二林抬脚就跑，又又在后面追，其他几人紧随其后。几人一路跑跑闹闹来到宝来家里。

宝来的奶奶正在准备晚饭，爷爷去地里了，还没回来。

“奶奶，我放学啦。”宝来推开院子的大门喊道。

“回来啦，饭还得过一会才好。”

“二林他们也来了。”

几人纷纷跟宝来的奶奶打招呼，然后你推我搡地涌入客厅。宝来把书包扔在沙发旁，打开了VCD。然后他从放电视的桌子下面拖出一个大的纸箱子，里面都是动画片的光盘。这些都是宝来父亲给他买的。

几个人挤在沙发上，木制沙发已经很陈旧，铺在上面的海绵垫子有缝补过的痕迹。沙发并不宽敞，正常只能容纳三个人，二林四个人挤在一起。宝来把光盘放进了VCD中，发现沙发没有位置了，就直接坐在了旁边的地上。

宝来奶奶切了一个西瓜，端到几人面前：“都别客气，你们自己拿。”

二林先挑了一块大的：“谢谢奶奶。”

一个小时以后，二林手里捧着已经被自己啃光的西瓜皮，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突然冒出一句：“我是篮下的金刚弟弟！”

宝来、雷子望向二林，不约而同地说了一句：“智障。”

“宝来啊。”奶奶从厨房那屋喊道：“你爷爷现在还没回来，你去地里看看他，让他回来吃饭。”

“哦，我爷去哪了？”

“他去东边地里收玉米了，你去看看，让他别干了。”

“好。”

“我们也去。”

几人跟着宝来来到了地里。宝来爷爷正在用镰刀削玉米杆。

宝来站在地头上喊：“爷爷，我奶奶喊你回去吃饭。”

宝来爷爷直起了身子：“哦，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削点玉米杆回去喂牲口。”

宝来朝地里走去，玉米已经收了大半，这里一堆那里一堆地堆在地里。一座座金黄色的小山在地里星罗棋布。

“爷，玉米是直接扔车上还是先装袋子里啊？”

“先装袋子里。”

宝来从车上抱来一堆尼龙口袋扔在地上，然后蹲在地里开始往袋子里装玉米。其他几人并无多言，也纷纷拿起了袋子开始装玉米。虽然都是半大的孩子，但是干起活来也不比大人逊色多少了。一会的功夫，地里的玉米都被装完了。

宝来爷爷抱着玉米杆从地里走出来，看着满地已经装好的玉米，不禁感叹：“嘿，好小子们，真快。”

宝来爷爷把拴在地里的牲口牵过来，套好了车，拉进了地里。二林抓起一个口袋就准备往身上背。

“不行不行不行。”宝来爷爷赶忙制止：“这个太沉了，别抻了你们的腰，你们把玉米杆都抱到车上。”

几人快速行动，玉米杆很快就铺满了车里。爷爷又把玉米一袋一袋地背上车。

“行啦，你们上车。”

几人纷纷爬到车上，坐在摞地高高的玉米堆上面。

“坐稳了吗？”

“坐稳了。”

“千万扶好了，别掉下来。”说完，赶着车朝家走去。

夜幕已经不经意间给村子蒙了一层薄纱，抬头可见到稀疏的星子。四周安静极了，几人的嬉闹声从车上向四周扩散。少年心头无闲事，所以笑容里才满是真挚。

 到家以后，几人跳下车去屋子里拿各自的书包。

“我们走了，明天见。”

“明天见。”

宝来奶奶走了出来：“都别走了，饭马上好，今天都在这吃了。”

“不了，奶奶，太晚了，我们回去了。”几人嘿嘿一笑，互相推搡着涌出大门，向各自家走去。

他们几人走在路上，夜幕中的星星更多了，好像挂在天上，又好像挂在他们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