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花 —
1
我接到个恶作剧电话。
那天下午没课,我和花花吃过午饭,她急匆匆地跑去参加校庆活动,我一个人溜达着回出租屋。刚刚走到学校门口,来了一个电话,陌生的号码。
“喂?”
对面没有回答,只能听到粗重的喘息声。
“你好?”
正当我打算挂断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
“十一?”
“哪位?”
“你………”
道旁路灯上的音响开始播放音乐,音乐声盖过了电话里的声音,我听不到对面在说什么。
今年是学校建校一百周年,现在正在举办隆重的校庆活动。活动期间,校园里会播放宣传音频。音乐过后,就是一个浑厚的声音在诵读校庆贺词。我不得不堵上另一只耳朵,加快脚步向校门外走去。
“喂?听得到吗?”走到校门外面,我提高声音问道。
“十一,你现在在哪里?”声音很焦急。
“我在学校门口啊,哪位?”
“哪个门口?”
古怪的问题。
“南门啊,你是谁?”我脱口说道。
电话里传来一阵匆忙的动静,对面的人好像着急地移动,然后我听到了铃铛一样的声音。
我觉得心里有些发毛,赶紧挂断了。
真是个奇怪的电话。
2
“我不认识这个号码。”雅欣说。
我们坐在出租屋的客厅,我把号码给她看,给她讲刚才接到的那个电话。
“打回去不就知道啦。”
“我才不,心里感觉毛毛的。”
“十一”是我的昵称,刚入学的时候外婆和爸妈一块儿送我到学校,外婆当着舍友的面,随口叫出了我的乳名,因为里面带个“土”字,我一直都觉得这个乳名不好听。
熟识以后,有一次我和她们聊到这个让我尴尬的乳名,花花笑嘻嘻地把“土”字拆作“十一”,并且从那以后一直这样称呼我。后来它就成了我的昵称,身边的人都会叫我“十一”。
对面的人知道这个称呼,可我听不出是哪个熟人。
这是最让我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3
一个多月前接到的那个电话,今天又打来了,我原本都已经忘记了这回事。
“你好?”
“哪位?”
“是欣怡吗?”
“你是哪位?”
他竟然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是吴狄啊,多年不见,还记得我吗?”
听到这个名字,回忆一下涌现上来。
大院里一个个燥热的午后,一角钱一包的饮料,捉天牛,丢沙包......
被童年玩伴一下拽回了儿时,虽然也就是一瞬间而已。
我们聊了下去。
4
大概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经历吧,儿时很要好的朋友,在某天回家吃饭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未来也许在某场婚礼或是葬礼偶遇,也许不会。就算是再次相遇,也没有什么话好说。
这样看我还挺幸运的呢。
和吴狄的通话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尴尬,短暂的交谈之后我们俩又渐渐地熟络起来了。那后来又通了几次电话,每次都是他打来。
以前吴狄家和我外婆住在同一个大院里,我们从小就认识了。他大我一岁,每当学校休息或者放假的时候,我们总是在一块玩。现在看,我小时候还蛮男孩子气的,我和女孩玩得少一些,总是喜欢和吴狄他们在一块。
后来我们还读了同一所小学。不过在小学毕业之后,随着我家搬走,我们就没有联系了。
真没想到他竟然和我在同一所大学里。
他说是偶然在校园里见到了我,多年不见还是一眼就认出我来了。后来就打听到了我的电话。他简单解释了一下他的第一通电话。我假装没听出他语气里的窘迫和尴尬。
其实我也有一点好奇,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5
最近总是做同一个梦。
在一间屋子里。
比卧室还小一些的屋子,没有窗户,也没有其他的物品。
灯光昏黄。
屋子里有一个女子。
就只有一个女子。
被她注视。
听她说:
“你想要的东西不在这里。”
一遍又一遍,不停地重复。
直到莫名悲伤到醒来。
直到眼泪浸湿领口。
胸口发痒,蠢蠢欲动。
6
说来也巧,我也是一看到他就认出来了。
毕竟是儿时伙伴吧。
社团活动的时候在校园里看到,我就上去和他打了招呼。
他看起来有点懵又有点窘,不过应答得还算得体。我心里暗自好笑,明明是他先来联系我的,怎么见了面显得这么惊讶。看来我让他有点措手不及,这也算是对他第一通电话的“回礼”了。
他好像变白了,而且没想到他个子竟然长得那么高。
明明印象中他比我矮的。
我们聊得挺好,我把QQ号用短信发给了他。
有点小开心。咳咳,毕竟是旧友重逢嘛。
回头应该可以一块打个球、去外面走走什么的。
7
不知不觉几个月过去了。
闲着没事的时候总是爱思考命运这东西,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早有安排呢。
最近这一年感觉自己的生活状态变化真大。去年的这个时候,我的心情、我关心的事情、我忙碌的事,和现在都不同。我也绝对不会想自己能再遇到吴狄,更想不到现在自己正牵着他的手,看着一片火光中我们自己点燃的几朵焰火,一起跨年。
不知道一年后的现在我在做什么,我的心情又是什么样的呢。
8
总是记不清那个女子的样子,只记得很俊俏,很熟悉。
干涩。
胸中很干涩。
一个人,一个人,一个人,一个人。
永远都是一个人。
所谓人群也不过是他们站在旁边而已。
一个人醒来,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出门,一个人回来,一个人游戏,一个人看片子,一个人欢愉,一个人睡去,一个人做梦,遇见你。
你错了。
想要的东西只在这里。
你和那些两足行走的动物不一样,只有你。
想要的只有你。
要找到你。
9
吴狄是与众不同的。
我现在由衷地这样认为。
他身上的那种阳光、活力和风趣,是之前在任何人身上都感受不到的,比我曾经认识的他更甚。
能再次遇见他真的是太好啦。
刚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喜欢聊过去,他这些年变化还是挺大的。
现在面对着他我有些说不出口。其实,当年那个时候我就有些喜欢他,只不过那时还不懂。
我能感觉到,他那时候也是一样。
10
和吴狄在一起的日子总是觉得过得很快。
他会不时地表现出一点孩子气,有时候明明在电话里说过的事情,见面他却记不清了。还有一次,他对我说想去看一部电影,可是我们几天前才刚看过。有时候刚刚说过再见回了家,他的电话就打来了,开口就说想我,连我都觉得有些肉麻。
不过总得来说,我还是很享受这样的日复一日。
11
找到你了。
终于找到你了。
这次一定没错。
久别重逢,热泪盈眶,欣喜若狂。
不论你是否还记得。
这次一定不要再失去你。
胸中麻酥的热流缓解了那阵干涩,心脏快要跳出胸膛。
守着你,看着你,走向你,得到你。
如此温婉,如此活泼,如此圣洁,如此可人,如此完美。
12
已经一年了。
晚上我们在“青福”吃西餐,我还特意买了一个蛋糕来纪念在一起一周年。本来应该开开心心的日子,不想去提那些不快的事情的。
本来是在商量搬家的事,房子已经租好,我们可以一起住了。结果他又开始了,我昨天刚在电话里说过准备箱子的事情,他又完全不记得了。
我们越说越生气,后面差一点吵起来,周年纪念日搞得有一些不欢而散。
平心而论,我也能理解他最近并不好过,因为找工作的事情,他压力很大。我气他不是因为这一件事,是因为我觉得他有时候真的有些古怪,尽管我已经很努力去包容他,但是我也有我自己的问题要面对。他最近的古怪已经开始影响我们的生活。
他会忘记我们之前说过的事情,这让我觉得他总是心不在焉的。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就偶尔会这样,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最近越来越频繁了。有时候他在电话里会显得很焦躁,虽然他在尽力掩饰,但是我听得出来。他好像比之前更加关心我每天的日程安排,我刚才在哪,后面要去哪,他似乎试图干涉我的活动,这让我既恼火,又有点害怕。
是他真的变了,还是原本如此,只是之前我并未察觉呢?用花花的话说,热恋期也应该过去了。
13
又到跨年夜了。
还记得去年跨年的时候,我牵着他的手,心满意足地看着天上的焰火,还在想一年后的今天,我会是怎样。
真没想到会是这样不开心。
上次纪念日我们吵过之后,搬家的事情被暂时搁置了。本来按计划,这时候我们应该已经搬完了的。
那之后我都不太想和他说话,他却好像并不知道自己的问题一样,这让我们最近的气氛非常令人不舒服。
本来早就约好今天一天的安排,也因为种种原因一变再变。结果就是直到天已经黑了,我还待在家里等他从城市另一端赶回来,去吃个饭,再赶去和朋友们一起放焰火一同跨年。原本我们早就应该和朋友们碰头了的,却因为他的工作不得不改变行程。
电话响了。
“喂?”
“喂。”
又是这样,明明是他打来的电话,接通后却不说话,我真的弄不懂他是什么毛病。
“说话啊,喂什么喂?你回来了吗?”
“还没有。”
“那你走到哪里了?快一点吧,花花他们早就出门了。焰火带了吗?”
“十一,你听我说,情况有变,今天你不要出门了。你让花花他们早点回去,最好把手机关掉,如果我去找你,我们今天就待在家里跨年,好吗?”
简直是莫名其妙!
我实在太生气了,又是这样奇怪的要求!
“你到底什么毛病?!”我几乎是咆哮着问他。
关于今晚跨年的行程,他之前就像这样反复过,似乎他不想让我出门去。
不可理喻。
他似乎还在焦急地说着什么,可是我已经不想听了。我挂断电话,穿好外套出门去找花花他们。
已经是饭点了,街上的人却还是不少。天上开始飘雪花,我走在路上,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真是糟透了。
从下午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吴狄也叫我和花花他们一起吃饭的,但是我坚持要等他回来我们自己去吃,我想跟他好好谈谈,解决一下我们之间的问题。
结果等到现在,他打一通电话就放了我鸽子,还说那些莫名其妙的鬼话。
真的累了。
电话响了几次,都是吴狄。我不想接电话,挂断几次之后把他拉黑了。
我饿了,又改变了主意,不想现在去找花花,想先到常去的饭团店垫垫肚子,这个时间应该还没有关门。
那家店的位置有一些偏僻,附近的商店多数都已经打烊,巷子里黑黑的,也没有什么人。好在饭团店还开着,我已经能看见前面店里的灯光。
突然,我听见身后传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马上一只手搭上了我的肩膀。
我回过头去。
14
不该是这样的!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为什么连你也一样!
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你那是什么眼神?是什么眼神?
是弄错了吗?
又弄错了吗?
安静点,安静点。
把你嘴放开你就会安静吗?应该不会。
再试试。
耐心是有限的。
那兽蠢蠢欲动,快要破胸而出。
要你,不管是不是你。
— 字 —
1
我最近在接受心理辅导,大夫建议我把心里的事情写下来,说这对我可能会有一些帮助。我试试吧。
我女朋友在跨年夜失踪了。
那天我们本来约好,我下班之后到她租住的房子接她。结果我赶到时,她不在家里。我打她电话,先是拒接,后来干脆打不通了。在那天之前,我们俩之间闹了别扭,算是半冷战的状态。说实话,我那时候根本就不知道她为什么对我发莫名其妙的火气。我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忙于学校和工作的事情,而她也面对学业等种种事务,我最近对她疏于关心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所以,当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直到我赶到和朋友们约好碰头的地方,听朋友说根本没有见到她的时候,才发现出事了。
她就这样消失了。
2
从跨年夜十一失踪,已经过去了半年多的时间。她的家人从没有放弃寻找她,她的父亲从家里赶来学校,就在附近住下了,每天奔波于寻找女儿,以及向学校维权。我也没有放弃,她失踪后我先是配合警方的调查,后来又帮着她父亲找遍了每一处她可能去的地方。我们在城市里四处张贴寻人启事,然后将搜寻的范围扩大到郊区,周边乡村,以及周边城市。可是一直一无所获。我总是抱着一丝希望,拨打十一的手机,可电话一直都打不通。
直到2010年6月5日。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这一天,电话打通了。
3
当听筒里传来的不再是忙音,而是手机彩铃的时候,我都有一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的心脏狂跳着,剧烈到我的胸口都传来丝丝锐痛。我等待着电话被接起来。终于……
“喂?”
日思夜想的那个声音传来了,我的眼泪几乎要涌出眼眶。
“你好?”
真的是她!
“十一?”我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哪位?”
“你现在在哪?!半年了,我们每天都在找你……”
对面突然传来很大的音乐声,声音高到我从电话里都觉得震耳欲聋。之后,就传来了一个朗诵的男声。
声音持续了好一会儿,我能听到声音在越来越远。
“喂?听得到吗?”十一终于又说话了。
“十一,你现在在哪里?”我赶忙问道。
“我在学校门口啊,哪位?”
学校门口?
“哪个门口?”
“南门啊,你是谁?”
我急忙从座位上站起来,冲向门口。
我当时就在学校南门外的一家饮品店里。我冲到门口,一把拉开店门,门上挂着的铃铛叮铃作响。
时值午后,学校门口没有什么人,我四处张望,并没有看见十一的踪影。
我拿起电话,发现对面已经挂断了。
我再次拨过去,却又变成无法接通的状态。
我不死心地把附近转了个遍,又拨了两遍号码,一无所获。
回到饮品店里,原本也就我一个客人,店主一直在后厨不知忙些什么。
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一样。
4
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尝试着给十一打电话,一直没能再次打通。
上次打通电话之后手机莫名其妙地关机了,重新开机后,手机就像被重置了一样,连日期时间都不对了,通话记录也没有留下。
真的就像我的幻觉一样,以至于我也觉得一阵恍惚,一度怀疑自己。
但是理智告诉我,我没有疯,我真的打通过给十一的电话。
我开始思考起那个电话的内容来。电话那头确实是十一的声音,这我不会弄错。可是电话里的十一给我一种陌生的感觉。她没有听出我的声音吗?也没认出我的电话号码?
此外还有让我更加在意的东西——电话里的音乐声和朗诵的声音。
那是距当时两年前学校百年校庆时的宣传音频。校庆期间,校园里每天都会播放这段音频。后面我听到的朗诵声,也确实是在朗诵百年校庆的赞词。
为什么会有百年庆活动的声音呢,十一究竟是在哪里?
5
“就是这个了。”朱颜改指着地上一个积了灰的大纸箱对我说。
朱颜改是我以前社团里的学妹,她也是学校广播站的成员。我托她帮我找到校庆的宣传材料,她听完我的请求后,带我来到广播站,从旮旯里拖出了那个纸箱子。
那箱子用胶带封着,看起来好久都没动过了,上面的灰尘厚厚的。箱子上用记号笔写着“百年校庆”。
“就这一箱子吗?”我问。
“我问过,留下来的有关材料都在这了。”朱颜改回答。
我拆开纸箱,里面都是些讲稿、宣传册、光盘等等资料。朱颜改从里面翻找一番,找出一张光盘,上面写着“宣传片”。“应该是这个了。”
我们把光盘放进一旁的电脑里打开,里面有百年校庆所有的宣传片,也确实找到了我在电话里听到的那段。
“只有这里有宣传片的文件了吗?”我问她。
“嗯,学校官方的资料应该都在这里了。”朱颜改说。
显然,这个箱子自校庆活动结束封上之后,就没再被打开过。起码最近不可能打开过。
“除了官方资料呢?”
“那应该就剩学校社团或者是其他人自己保存或者录制下来的了,找一找的话,可能确实能找到。你找这个做什么?”
我想了想,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了朱颜改。
朱颜改听完并没有表现出诧异,也没有说什么。她只是低头沉思着。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你听到的也有可能是来自于什么人自己录下来的校庆日当天的音频或者视频资料。”思忖良久,朱颜改开口说道。
“声音非常高,听起来像是高音喇叭之类的设备发出来的。”我说道。
“十一听起来像是在室内吗?”朱颜改问。
“不,更像是室外,我能听到风声。”
朱颜改又陷入了沉思。
“那样的话,现在来看,还有一种可能。”她有些神经质地快速甩了甩头,缓缓地说道。
“你指什么?”
“你这通电话,打回了过去。”
6
一个月过去了。
我依然每天坚持拨打十一的电话。
倒不是说我有多容易接受朱颜改的推论,而是我当时也并没有其他的线索。学校的社团或是个人方面我也去查过,但并没有什么收获。
说实话,我确实开始觉得,或许朱颜改说得是对的。虽然这听起来像天方夜谭,可是如果事实就像她说的那样,我的电话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打回了两年前十一的手机上,那么一切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7
终于,电话再次打通了。
我深吸一口气,快速地回顾着这段时间以来,我对于电话接通后该怎么应对的那些盘算。
电话被接起来了。“你好?”我说道
“哪位?”
“是欣怡吗?”
“你是哪位?”
听着电话那头十一的声音,我极力克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试探性地说:“我是吴狄啊,多年不见,还记得我吗?”
对面沉默片刻,我觉得这是迄今为止我人生中经历过的最漫长的几秒钟。
“啊......吴狄?是大院的吴狄吗?二小的吴狄?”
听着她惊讶中夹杂着些许欣喜的声音,我根本无法用语言去描述自己当时的心情。
我们聊了起来,我把自己伪装成从小学之后第一次和她重逢的样子,和她谈论着过去和“现在”。
“真是见鬼了。”脑子里刚闪过这句话,又觉得这么说很不吉利。
8
那之后我就开始了漫长的尝试和等待。
只要是在白天,我都会尽可能多地尝试拨打十一的号码,当然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打不通的。我试图找到规律,弄清楚到底满足什么条件才能打通电话,但是我没有什么收获。它好像完全是随机的,运气好的时候,一个月内可以打通两三次,运气不好的话,一次都打不通。而且即使刚和过去的十一通过话,挂断之后马上再打,也基本上是打不通的。
我只能寄希望于那几通打通了的电话。在电话里一边和十一熟络起来保持联系,以期后面可以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希望能弄明白,我和电话那头的时间是不是实时同步的,还希望能确定我们之间究竟相隔多远。
这些事情我只能自己做,我又不能跑去告诉十一的父亲,我隔三差五地能跟他两年前的女儿打通电话,那样我会被当成神经病的。我最多能让朱颜改帮我厘清一下思路,但我并不想把她牵扯进来,她也确实帮不了我太多。我倒是有些惊讶朱颜改的反应,这么离奇的事情成了真,她却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好像这种事对她的经历来说不值一提似的。
9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进展得虽然慢,但还算顺利。
过去的十一和我已经相遇了,这让我之后和十一沟通的难度提高了,我得扮演两年前的自己,不能被察觉到异常。
我终于明白了那天在学校遇到十一这件事的全貌,原来一直以来我们两个人相互都以为是对方主动找到自己的。
这也引发了我的忧虑,如果一切都是个圈的话,该怎么办?万一一切已经注定,我什么都改变不了呢?朱颜改也若有所思地说过:“有可能,你现在什么都不做会比较好。”
我不知道,我只能拼一把。我只能尽我所能地引导事情向好的方向发展,我一定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一定要找到十一。如果可能的话,我还希望能避免这一切的发生。
10
几个月过去了。两年前——确切地说,是618天之前的我们已经在一起几个月了,我们已经迈入了十一失踪的年份,可我的进展却非常有限。我发现几个月来最大的收获,也就是终于通过和十一的对话,确定了电话两边确切的时间差。
在通话的同一天当中,两边应该并没有什么时差,所以我那时总是在晚上打电话,以尽可能地避免我当着过去自己的面把电话打到十一手机上,和十一聊天时也得更加小心,小心我说的和当时的实际情况对不上。早知道会这么吃力窘迫,当初真应该写个恋爱日记什么的,把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详细记录下来。这感觉就好像我在偷偷地撬自己的女朋友,真是古怪又尴尬。
我开始怀抱希望,希望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过去,或许明天早上醒来,我会发现自己躺在我们共同的家里,怀里是睡得正沉的十一,我的胳膊被她压得发麻。
不管怎么说,日子还在一天一天地迈向12月31日,我开始感到焦虑。
11
2010年7月12日,另一个让我永生难忘的日子,就这样来了。
我的手在发抖。我现在怀疑把这一切写下来这个决定。
7月12日,噩耗传来了。
他们发现了十一的遗体。
她被埋葬在钢丝厂的旧厂区,附近还有另外两个女性,推测年龄都与十一相仿。
遗体是几个偷翻进旧钢丝厂玩的初中生偶然发现的。发现遗体之后,很快就锁定并且控制了家住在附近的嫌疑人。
噩耗传来时,我们只知道这些消息,案件尚在侦办当中,具体的情况有待进一步的披露。钢丝厂离学校和我们住的地方并不算近,不清楚十一是怎么到那里去的。可是有传言,那几个初中生并不是直接找到了遗体,而是在厂房当中发现了其他的现场,现场留下的痕迹十分可怕。
我没有见到十一的遗体,她失踪前两天晚上我送她回家,那就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
我只记得她父亲听到噩耗时空洞木讷的双眼,还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眼前发黑。至于那天我接到她父亲电话后是怎么与他一起赶到公安局,又是怎么回来的,我记不清楚了。我想,当时我的眼神应该和十一父亲是一样的。
回过神来的时候,早已涕泗横流。
12
那之后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我一直不分昼夜地拨打十一的电话。我辞掉工作,除了联系十一父亲了解情况和买必要的生活用品之外不再出门。
电话打通的概率依然很低,我在接通的电话里极力地保持镇定,希望能够找到端倪,提醒十一,改变她的命运。但是后来再看,我那时候的表现显然不够自然,这反而让十一察觉到了异常。
我什么都没做好。
时间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迈向那个该死的日子。
我快要疯掉了,三块手机电池经过这一番折腾也快到极限了,我就像一只跌入瀑布水流的愚蠢的猴子,手忙脚乱地被推向宿命的时刻。
13
“喂?”
“喂。”
“说话啊,喂什么喂?你回来了吗?”
“还没有。”
“那你走到哪里了?快一点吧,花花他们早就出门了。焰火带了吗?”
“十一,你听我说,情况有变,今天你不要出门了。你让花花他们早点回去,最好把手机关掉,如果我去找你,我们今天就待在家里跨年,好吗?”
“你到底什么毛病?!”
“十一,十一!你听我说十一。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十一,我求你了,我求你今天晚上千万不要出门,等我去找你,我肯定会去找你的十一。我回去找你,今天我陪你在家里跨年好不好?十一我求你了,待在家里......喂?十、十一?喂......”
14
我什么都没做好。
那天晚上我不顾一切地给花花,给十一父亲,给自己打电话,我希望奇迹发生,希望电话也能打回过去,但是奇迹没有发生。人们都认为我是伤心过度失去了理智。
我后来再也没打通十一的电话,我没能改变任何事。
我什么都没做好。
15
那个禽兽,那个人渣交代,他是2008年10月份,在一处公交站看到十一的。当时他正在公交亭里,思考着他那晦暗、无可救药的,恶贯满盈的人生。十一的电话响了,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人有严重的反社会人格障碍,他似乎对世上的每个人都怀有仇恨和鄙夷,却因为一些诱因,在心理构建出一个“完美女性”,他把这个女性当做是自己的救赎。
他构建出这个女性之后,就一直在寻找“她”。每当他找到一个他认为符合心中形象的女性后,就会加以跟踪、观察。在摸清目标行动轨迹之后伺机下手,用自己的面包车把人绑架到旧钢丝厂。如果他认为目标不是他的“女神”,最终就会下毒手杀害被害者。
十一成了他的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牺牲者。
最让我痛苦的是,他发现十一的公交站并不是十一会常去的地方。那天十一是去参加了一场画展,这才出现在附近。而引起他注意,最后导致十一丧命的那通电话,是我打的,那场画展,也是我向十一提起她才要去的。
那时候十一还没有见到过去的我,我的电话就这样在白天穿越时间弄响了十一的手机,最终引来了恶心的禽兽。
我像是被捉弄了,这一切不光是个圈,更是条该死的衔尾蛇。如果我没有把电话打回过去,十一就不会遇到我,更不会被变态盯上,也就不会失踪。如果十一没有失踪,我也就不会一直尝试拨打她的电话,也就不会把电话打回过去。就连十一去参加的那场画展,也是在她参加过后对过去的我再次提起,我才知道有这一回事的,当时我们都以为,是对方先知道的那场画展。
我促成了自己与十一的相遇和相恋,也导致了十一的失踪,而十一的失踪又使我促成了过去我们的相遇。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我。
如果我没有和十一读同一所大学就好了,如果我们儿时未曾认识就好了,如果我不存在就好了。
我想起朱颜改的那句话:“有可能,你现在什么都不做会比较好。”
她是否在那时候就想到了这种可能呢?
我如果听从了她当初的建议,是不是就能避免这一切的发生呢?是不是就能跳出这该死的循环了呢?
如果有如果就好了。
(完)